據馮三友交代,出事那天天不亮他就駕著農用三輪車去拉貨了。十點多鍾裝完貨回來,走到昆hn路堵車耽誤了兩個多小時,到上莊路口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他當時又困又餓,隻想趁早趕回家去,所以車就開得有點兒快。經過路口的時候,他根本沒注意當時是紅燈還是綠燈,就徑直開車闖了過去。當他發現左邊駛來一輛人力三輪車時,已經太遲了,他還沒來得及刹車,農用三輪車已經把那輛人力三輪車,連人帶車踢皮球一樣頂進了一旁的溝裏。由於力道太大,他的額頭也被三輪車的擋風玻璃撞出了血。他當時很害怕,本想著下去救人來著,但他看到附近沒有人,路口又沒裝錄像探頭,便在僥幸心理的作祟下逃離了現場。
“這個路口我每天都要走上十趟八趟,從來不看什麼紅綠燈,不也沒出事嗎?為何偏偏這次就出事呢?真他媽的倒黴。”這個愚昧的家夥一邊念叨著,一邊用手抱住腦袋,竟然嚶嚶嚶地哭出了聲。
原來,那天馮三友回到家,並沒把他出車禍的事告訴老婆。但是他那個細心的老婆,還是從他的臉麵上看出了破綻。等他顛三倒四地把撞車的經過講完,老婆早已被嚇得魂飛魄散,直嚷嚷著讓他去自首。他不肯。他擔心自己一去,就永遠回不來了。他甚至跟老婆說,撞車的時候周圍沒有一個人,那個路口又沒錄像,警察就是想破了腦袋,也找不到他的頭上。但或許出於良心的譴責,最後他還是讓老婆到公共電話亭報了警。他是擔心時間久了,被撞的人徹底死掉,那他罪過就大了。因為擔心警察找上門來,所以在報警的時候,他沒敢讓老婆用自家的電話。俗話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最終還是那個報警電話暴露了他的行蹤。因為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老婆報警的那個公共電話亭旁,安裝了一個監控探頭。正是這個探頭出賣了他老婆,同時也出賣了他。
關於事故現場的情況,曉亮後來是從事故科聽來的。據那天出現場的王警官回憶。那天接到報警前,他和同事吳笛正在昆河路上巡邏。接到指令後,他倆立刻驅車趕往現場。等他們趕到現場,現場周圍已經圍滿了人。人們正對著一輛卡在兩棵碗口大的楊樹之間的三輪車指指點點。這輛三輪車已經扭曲成了一根麻花。在離三輪車七八米遠的地上,躺著一個婦女(後來才知道那就是他媽媽)。婦女的頭部下麵流了一灘血,不知道是死還是活。看見警察過來,人們紛紛讓出一條路。王警官和同事正準備過去,這時從一旁走來一個年輕人,衝著他們摟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意思無非是他們來晚了,耽誤了救人雲雲。麵對年輕人的斥責,王警官沒過多解釋,他知道此刻最要緊的是救人,至於別的他才顧不上呢。
了解到已經有人打了120,王警官便在婦女的身邊蹲了下來。他俯下身去,把嘴唇緊貼在婦女的耳朵上,低低地喊了兩聲:“大姐——大姐——”。婦女似乎沒有聽見,身體沒有一絲反應。接著,他又提高聲音喊了兩聲。婦女還是沒有反應。他便握過婦女的手腕,開始摸她的脈搏。婦女的脈搏若有若無,細若遊絲。經驗告訴他,婦女此時已凶多吉少。如果再得不到救治,用不了多久她的生命就將結束。好在救護車來的還算及時,大約十分鍾後,120急救車便閃著燈到了現場。簡單的檢查之後,急救車便載著婦女迅速朝市區駛去。
“可惜送晚了,如果能再早點兒,你母親或許就不至於……”曉亮一直無法忘記,薛護士長說這話時候的流下的淚水。那淚水猶如一汪清泉,從幽靜深遠的峽穀中潺潺流出,最後流進了他的心裏。就因為那兩行淚水,他和薛護士長成了忘年交。以至於他從深圳回來,幫助敬老院建立醫務站的時候,第一個便想到了她。
“耽擱得太久了。這挨千刀的混蛋司機,良心都讓狗吃了!”看起來溫文爾雅的薛護士長,原來也會說髒話。
他當時沒有罵娘。罵娘能有啥用?這也不是他的風格。他要的是行動,是報複,實實在在的報複。他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他在等待機會的出現。
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馮三友,是在昆河分局的看守所裏。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因為那天是媽媽的“三七”——媽媽離開他已經整整二十一天了。
開始爸爸並不同意他去,說那樣隻會耽誤他的學習,最後在他的強烈要求下,爸爸才選擇了妥協。他對爸爸說,他隻想親眼看看那個奪走媽媽生命的惡魔究竟是青麵獠牙還是三頭六臂,他要記住那副肮髒的麵孔,他要把那人的樣子刻進腦子裏。
談話是在會見室進行的,中間隔著一張長長的桌子,他和爸爸坐在一邊,兩名身穿製服的警察夾著馮三友坐在另一邊。他和爸爸坐下後不久,馮三友便在警察的押解下走進了進來。他抬頭盯著馮三友,直到他在自己的對麵落座。
他完全沒有想到,那個想象中如巨蜥般殘忍的劊子手,竟然是一個身材矮小舉止猥瑣的小老頭:圓眼睛,塌鼻梁,肥臉,謝頂,一對招風耳。盡管隔著一張桌子,但他依然聞到了那家夥身上散發出來的腐臭味。說句實話,看到這家夥後他有點兒失望。在他的設想中,罪犯應該是一個血氣方剛渾身長滿了肌肉年輕人。如果真的那樣就好了,他就可以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對著那顆愚蠢的腦袋揮舞起自己的拳頭了。他早已下定決心,要和對方同歸於盡了。即便現場有其他民警,即便爸爸在場,即便因此他將遭受到最嚴厲的懲罰,他也在所不惜。他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因為這才是真正的他,一條嫉惡如仇的黑狗。
談話開始。
“請原諒,我不是故意的……”難堪的沉默過後,馮三友率先說話了。
沉默。
“有什麼要求你們盡管提。雖說我家境不寬裕,但我願意賠償,砸鍋賣鐵我也賠。”用力擠出一絲微笑後,馮三友再次顫巍巍地說。
“賠?怎麼陪,你賠得起嗎?”爸爸突然在一旁怒吼道。
“那……你說該怎麼辦?”馮三友小聲嘀咕道。
就在這時,他突然站起身,以雷霆出擊之勢猛地竄上桌子,一把抓住了馮三友的衣領,嘴隨即伸便向了馮三友的耳朵。
現場所有人無不被他這一毫無征兆的舉動驚呆了。兩個民警迅速起身,一個拽住他的一條胳膊,另一個則抱住了他的頭。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從馮三友身上拽下來。而此時,馮三友的一隻耳朵,已經被他硬生生地咬了下來。
馮三友像條遭到痛擊的野狗般嗷嗷大叫,他一邊用手捂著那隻受傷的耳朵,一邊衝他破口大罵。聽到罵聲,他試圖再次衝上去,卻被兩名民警和爸爸死死拽住,才避免了再次的衝突。
因為他的莽撞,他付出的是被判刑一年緩期一年的代價,學校也因此開除了他的學籍,但他從沒感到過後悔。能夠為媽媽做點兒事情,即便付出自己的生命,他都覺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