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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吃罷早飯師父便上路了。一夜思想鬥爭的結果,他覺得有必要去找兒子談談了。兒子必須作出解釋,盡管他有那幾天不在場的證據,可問題是出事那天,現場的確出現了他的車。這又該如何解釋?退一步講,即便車不是他自己開去的,那是誰他總該知道吧?

其實,他最早的想法是把叫兒子回家,兩個人關上門談的。畢竟是自己的家,方便,兩個人關上門,即便吵破了天外人也不會知道。可是昨天晚上當他拿起手機,去撥兒子的號碼時,才發現兒子的手機已經關機。接著他又打兒子的單位,接電話的是個女的,說起話來嗲聲嗲氣像隻發情的貓。那女的告訴他,兒子不在,至於去了哪兒她並不清楚。又說,要不就留下電話號碼吧,到時候我讓他給你回電話。他於是說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放下電話,師父感覺自己像吞下了一隻毛毛蟲——渾身下都不自在。他心裏明白,雖說他不喜歡那女孩說話時的聲調,但那還不至於令他難受,他之所以不舒服還是因為兒子。興致被冷水澆滅,他如何能高興起來?他於是開始等待,可是等來等去一直等到半夜,也沒能等到一個電話。因此,在臨睡前他定下決心,天一亮就去找兒子。他需要兒子的解釋。

清晨的大巴車上,坐著許多頭發花白但神情悠閑的老人,他們或手裏拎著袋子,或拖著一輛購物車,大多一副不慌不忙,幸福滿滿的樣子。看到這些老人,師父想到了自己的將來。或許在不久之後,他也將加入他們的行列,把操持家務和看護孫子,當成自己生活的全部。這樣難道不好嗎?當然不是。傳統之所以能延續,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老人采購做飯帶孩子,讓子女們能騰出精力來忙活自己的事業,這其實就是老人對家庭的貢獻,通俗的講叫作發揮餘熱。

“看來你還有很重的任務啊。”他心裏喃喃地對自己說。

畢竟已是深秋,盡管有薄霧的掩蓋,但遠處的樹林仍然呈現出了濃重的肅殺之氣。忽然,一陣喜鵲的叫聲破空傳來。這叫聲一唱一和,簡直就像一對夫妻在拉家常。聽著這叫聲,他原本冷漠的心情頓時溫暖了許多。

作為條件,他已經做好了讓步的準備。首先,他將向兒子通報自己的退休打算——按時退休。其次,他保證退休後盡快完成角色的轉變,承擔起照顧家和兒子的責任。什麼案子,什麼榮譽,都統統滾一邊去吧,他已經正式退休了。至於退休以後的生活,自然是需要好好謀劃一下。先要回家住上一段時間,趁著老娘還在世,他要好好陪陪她老人家。如果老娘身體允許,他還打算帶她到處走走,好補償這些年來對老娘的虧欠。接下來他會幹什麼?誰知道呢,也說不定他會去趟sc,親身體驗一下天堂的味道。這些年淨忙工作了,甭說是國外,國內他去過的地方都沒幾個。等兒子和靜月結婚有了孩子,他就又有得忙活了。要幹的事情這麼多,他怎麼會寂寞呢?當然,他這樣做也不是沒有條件,他的條件隻有一個,就是兒子必須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訴他。這要求不算高吧?

會館門前一如既往地安靜。這不覺讓他產生出了一絲懷疑:這兒整天不見一個人影,究竟靠什麼盈利?他當然知道,兒子經營的是一家私人性質的會館,盡管他從沒來這兒消費過,但對於會館前邊私人二字的含義,還是略知一二的。這年頭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他早就聽說,私人會館一般實行會員製,價位可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夠承受的。一句話,會館掙的是有錢或者有權人的錢,沒錢沒權的老百姓,即便走進會館也不受待見。不知為啥,一想到這些師父心裏就像吃進了蒼蠅,有種要吐的感覺。

在門口跟保安說了會兒話,師父沒等來兒子,卻等來了那位年輕漂亮的陳經理。陳經理一邊把他領進接待室,一邊替兒子打著圓場,舉手投足之間儼然一派女當家的風範。坐下喝了會兒茶,見陳經理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師父便愉快地和她擺起了龍門陣。

不覺間,太陽已升上半空,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潑灑在潔白的牆麵上,仿佛燃起了一片火。師父偷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時針剛好邁過八點。就在這時門一響,石曉亮邁步從外邊走進來。看見他進來,陳經理趕忙站起身,和他說了幾句話後,接著又與師父道了別,然後轉身走出了房間。

“怎麼,還挺忙?”見兒子走得氣喘籲籲,師父關切地問。

“還行。”曉亮的麵色有些昏暗,一副沒休息好的樣子。聽到師父的問話,他一邊拉椅子坐下,一邊敷衍著說。

“來這邊辦事,順便看看你。”師父抿了一口茶解釋說。

曉亮沒說話,甚至頭都沒抬,繼續擺弄著茶幾上的杯子。

見兒子興致不高,師父再次輕聲說,“我已經想好了,下月按時退休。”

“哦,那敢情好。”曉亮淡淡地應道。

兒子的反應如此消極,這完全出乎了師父的預料。他當然不會忘記,當他前段時間提出延遲退休的想法時,兒子氣急敗壞極力反對的樣子。他們甚至還為此吵了一架呢。現在他放棄了這個打算,要按時退休了,兒子的反應竟還如此冷淡,這又該如何解釋?

“前幾天你是不是來找過我?”師父正在琢磨兒子的心思,不料曉亮把話題一轉,落到了一個敏感的話題上。

“哦,你說是大前天吧?我是來找過你。那天正好這在附近辦事,就順路過來了。”

“順路?”

“順路。怎麼,你不相信?”

“哎,你不覺得這有點兒假嗎?我來會館幾年了?三年多了吧,想想你一共來過幾趟?怎麼以前你沒想過我,這會兒倒突然想起來我了?我就不明白了,我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甭跟我演戲了!你在調查我,對不對吧?”

“查你?我什麼時候查你了?”

“查沒查你心裏清楚!”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沒事你怕什麼?”

“我害怕了嗎?我是害怕。我怕那個口口聲聲讓我叫爸爸的人胳膊肘往外拐,我怕那個人和別人一起合起夥來害我。石秀峰,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是不是我爸爸?”

“臭小子,說什麼呢?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我說的不是人話嗎?就怕有些人說人話不辦人事,吃人飯不拉人屎!”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怎麼就不辦人事了?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兒子的話徹底激怒了師父,他沒能抑製住心中的怒火,大聲叫罵起來。

“看看,急眼了不是?”曉亮把嘴角一撇,譏諷地說,“別以為就你聰明別人都是傻子,誰做過什麼事,誰自個兒清楚!”

不出他所料,兒子果然已經知道了先前他來會館的事。可這又有什麼呢,既然沒事那你怕什麼?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再說了,如果真的有事,藏著掖著也沒用,紙裏能包得住火嗎?想到這裏,師父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語氣委婉問道,“曉亮,你也是成年人了,說話要憑良心。你捫心自問一下,爸爸什麼時候害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