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俗話說的好,八月的天爐膛裏的煙——毒!這不,清早太陽還沒爬出地麵,地上就已像燃起了火。

“這個鬼孫子,都他娘的成精了!”一上班,師父就來到警區辦公室,把厚厚一摞通話記錄單往桌子上一扔,大聲罵起了娘。

“石師父,案子是不是有眉目了?”聞聽,馮哲在一旁小聲問道。

“有眉目?我看是有眉沒目了!熬了整整一個通宵,眼睛都快熬成燈泡了,也沒理出個所以然來。”說著話,師父掏出煙盒,抽出一根扔給馮哲,又抽出一根放到自己的鼻子上,然後眯著眼貪婪地聞了起來。聞了大約一分鍾,他再次開口感歎道,“哎,看來不服老是不行啊,早晨就差點兒睡過了頭。”

“師父,今天您還是坐前台吧?”盡管師父嘴上沒說,但我知道他心裏一定已經有了結果,於是故意拿話逗他說。

“我看你小子就是成心。”師父斜著瞅了我一眼,一邊把煙從鼻子上取下來,一邊說,“我知道你小子想聽啥。你不是也有一份嗎?來,你倒是給我說說,都看出了啥?”

“師父,你這是在考我嗎?”我故意哭喪著臉說道,“那我就給你彙報一下?說得不對的地方,請您老人家批評指正。根據我的觀察,最近和胡森聯係頻繁的,一共有七個電話號碼。其中,五個是本地號碼,兩個是外地號碼。根據通話時間長短分析……”

“小子,總算沒白帶你!”聽我說完,師父點點頭,臉上總算有了笑意,“我有一種預感,這小子肯定有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就住在附近,跑不出蒼山、梧桐雨、昆河人家、西山楓林和花開四季這五個小區。告訴咱們的人,下去走訪的時候,一定要和物業、居委會的人見上麵,尤其是樓門長,一定要見麵,他們對樓裏的情況最清楚。另外,多印幾張照片,逐個發給他們,我就不信了,難道他能變成隻雀兒,插上翅膀飛了不成?今天值班我就不參加了,我一個人再下去轉轉,有事你多擔待點兒吧。”

師父就是這樣,隻要有他在我心裏就踏實,即便再複雜的案子,經他的手一捋,總能有撥雲見日的晴朗,隻是不知道這次,他還能不能續寫以往的傳奇。

再次見到師父,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我正在整理過往的調解卷,準備交檔案室存檔,不料師父突然從外邊走進來,看見我張嘴就問,“林凡,我交代給你的事,你到底弄沒弄,怎麼也不回個話?”

“你交代的事?”我被他這當頭一棒問得有些發懵,隻得停下手裏的活,不要意思地問,“啥事,我怎麼不記得了?”

“看看,我說什麼來著。我就知道,你也是一隻喂不熟的白眼狼!”說完,他掉身而去,邊走邊悻悻地說,“啥事?還好意思問我。”

望著師父遠去的背影,我這才記起,那天答應他去找石曉亮的事,心裏不免暗暗叫起苦來,等到下樓再去找他,樓下卻早已沒了他的影子。

轉眼到了第二天上午,我跟蘇勇正在辦公室,討論那起失蹤案的事,不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抓起電話,電話裏傳出師父的聲音,“林凡,我在蒼山小區,你能不能過來一趟?”他語速極快地問道。

“現在?”跟蘇勇的話剛剛說到半截,我含含糊糊地問。

“對,現在。我在物業等你,快點兒!”話音剛落,話筒裏傳出嘟嘟嘟的聲音。他分明已掛斷了電話。

我抬頭看了蘇勇一眼,蘇勇笑了笑,然後朝我擺擺手說,“走吧,一起過去看看。老石叫你一定有事。”

走在路上,我反複揣測師父剛才的舉動,卻百思不得其解。蒼山小區不是早就去過了嗎?胡森壓根就沒在那兒住過。有什麼話不能在電話裏說,著急忙慌地叫我過來幹啥?莫非他有了什麼重大發現?這老家夥,一天到晚風風火火的,不知道今天他的葫蘆裏,又在賣什麼藥?

大約二十分鍾後,我和蘇勇在蒼山小區的物業中心找到了師父。這個物業中心位於六號樓的地下室的一層,因為采光很不好,地下室顯得非常暗,靠幾個燈泡勉強維持亮度。他正站在燈影裏跟幾個人說話,看見我們就走了過來。

“怎麼了師父,是不是有了新發現?”我忙不得地問道。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師父淡淡地說,“刑警馬上就到,魏局也要過來。”

我立刻明白了師父的意思,他是想往我的臉上貼金呢。案子有了突破,而我能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畢竟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你再回憶一下,他到底是哪天搬走的?”師父轉回身去,對燈影裏的一個胖子說,“準確點兒。”

“四月初,具體3號4號我真記不清楚了。我再想想……”胖子伸出手去拍自己的腦袋。他那張肥碩的大臉,便蝴蝶翅膀般地抖動起來。“哦——我想起來了。沒錯,就是3號。那天是我閨女的生日。上午我去買蛋糕回來,剛好在小區門口碰上他,他正領著一輛卡車從外邊進來。我問他,他說要搬家。我又問,住得好好的幹嘛要搬啊?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不知道是沒聽清楚,還是不願說。”胖子吸了一口煙,煙在肺裏憋了大約五分鍾,才蟒蛇般地從他那兩隻粗大的鼻孔中爬了出來。

“他是不是犯事了?”見師父一直冷著臉,胖子小聲問道。

“後來你又見過他沒有?”師父沒有理會他的提問,接著問道。

“沒有,絕對沒有!”

“走,我們過去看看。”謝過胖子,師父轉身就往外走,我和蘇勇趕緊起身,跟著他朝樓外走去。

5

蒼山小區位於昆河西岸蒼山的南麓,是一個相對老舊的小區。由於建設時間較早,這裏一水都是六層的板樓。與周圍動輒十幾二十層的高樓相比,委實顯得有點兒寒酸。早先,這兒是一家大型國企的職工宿舍,九十年代房屋私有化,房子便以極便宜的價格,賣給了企業的內部職工。被師父發現問題的那套房子,就位於小區5號樓1單元的101號。

101現在的房主叫王大烈。據王大烈介紹,101原來的房主叫胡鳳仙,但房子他是從一個叫胡森的人手裏買的。王大烈還說,胡鳳仙其實就是胡森的姑姑。因為身體不好,她終生未嫁,單位照顧她破例給了她這套兩居室的樓房。兩年前,胡鳳仙因病去世,就把房子留給了胡森。得到房子後,胡森一直沒辦過戶手續,一直等到要賣房了,他才到房管所辦理了過戶。王大烈之所以看上這套房子,主要是因為價格便宜,但問他究竟有多便宜,他卻死活不肯說了。

從嚴格意義上講,這算不上一套標準的兩居室,因為它沒有客廳。進門一條狹窄的過道,麵積頂多有三五平方米。一左一右分別是兩個臥室,一個朝陽一個背陰。朝陽的房間有一個落地的陽台,背陰的房間隻有兩扇窗戶。廁所和廚房都在進門的左手。這樣一套普普通通,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房子,到底能有什麼問題?

魏大福到的時候,刑警已勘驗完現場。房主正糾纏住師父不放,向他打聽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師父倒顯得很耐心,始終微笑著作出各種解釋。房主似乎有些不相信他,見魏大福從外麵進來,就抬腳想去找他,被我攔在了一邊。

“老石也在啊,”魏局首先跟師父打了個招呼。論年齡,魏大福隻比師父小兩歲,但從外觀上看,師父似乎要比他年長十歲。一米八的身高,白淨的麵龐,烏黑的頭發,肥胖適度的身材,戴一副金絲眼鏡,人顯得幹淨利落。

“喲——魏大局長來了?幾天不見,你又發福了!”師父輕輕拍了拍,魏大福微微隆起的肚子,然後把嘴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道,“該減肥了。”

“哈哈哈!是該減肥了,沒時間啊。”魏大福爽朗地笑了。笑完,他再次下低頭去,把臉貼近師父小聲問道,“退休手續辦完了嗎?”

“怎麼,想攆我走啊?還差有幾月呢!”師父故作生氣狀回道。

“瞧你說的,我巴不得你能幹到老呢。昆河少了誰都行,唯獨少不了你啊!”

“這可是你說的啊,那我就不走了。”

“你呀你,還是那麼幽默。”

魏大福在屋子裏轉了一圈,一會兒看看牆,一會兒瞅瞅地,見幾名刑警正在翻箱倒櫃,累得汗水直往下淌,也沒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就一聲不吭地走了。盡管沒他說話,但瞎子也能看出,這位副局長對現場勘察的結果,似乎有些不太滿意。

刑警離開後,我向房主道了謝,準備和師父一起回派出所。就在這時,王大烈從屋子裏跟出來,嘴裏不停地說著什麼,似乎想要師父作出什麼保證,見師父對他代答不理的,就悻悻地回去了。

“你怎麼看?”房主走遠後,師父問我。

“房子就這麼大,一眼就能看穿。反正到現在為止,我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不對?你沒感覺到,這房子賣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是說房的價格?”

“對。我打聽過了,這套房子的實際交易價格是三十五萬。按照市場價格,它最少值四十萬。這裏外裏就差了五萬。五萬哪,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他為啥急著把房子賣掉?”

“胡森的情況我們了解不多,隻知道他結過一次婚,後來離了,有一個孩子跟著他前妻,沒有固定工作,僅此而已。”

“明天你安排人,接著去摸他的情況,我打算再回來看看。我就不信了,還真的出了鬼了?”師父突然惡狠狠地說。

我並不打算勸師父放棄,因為我明白,他一旦犯起倔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要不他就不是石秀峰了。

第二天直到中午,師父才抽出空來,再次去了蒼山小區。上午,因為市局一位副局長要來檢查,所領導要求全員在位,結果引得師父發了一大通牢騷,把派出所領導從上到下數落了個遍。他這人就這點不好,幹工作不遺餘力,但脾氣也不小,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屬倔驢的。

到小區後,師父並沒直接上樓,而是頂著烈日,沿著五號樓的外牆轉了一圈。當走近王大烈家的窗戶時,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的現象。王大烈家的窗戶底下,落滿了指甲蓋大小的綠頭蒼蠅。這一特殊現象,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仔細查看完一圈後,他這才抬腳,走進了王大烈家對麵的鄰居家。

王大烈的鄰居,是一對七十歲開外的老夫妻。老爺子姓黃,盡管身體較瘦,但鶴發童顏氣色上佳。師父進門的時候,黃老爺子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見老伴陪著師父從外麵進來,忙摘下眼鏡,把報紙放到了一邊。

黃老爺子告訴師父,三月份胡森曾裝修過一次陽台。當時施工把樓道弄得亂七八糟,老爺子為此曾找他理論。對此,胡森的解釋是,他家的陽台每逢下雨總陰水,所以他需要把陽台墊高些。胡森要墊高自家陽台,老爺子自然管不著,但他把樓道弄得湯湯水水就不行了。老爺子因此說了胡森幾句,不料那小子竟對他破口大罵,好懸沒把老爺子氣背過去。為此老爺子找過居委會,找過片兒警,但都沒能妥善解決。見胳膊擰不過大腿,他索性也就不管不問,任由胡森折騰去了。

黃老爺子又說,胡森這人作風極差,經常帶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過夜,並且在家裏大吵大鬧,弄得四方鄰裏都不得安寧。對此,他早就有心要向公安機關舉報,隻是一直沒能抽出空來。至於胡森是什麼時間賣掉的房子,他就不清楚了。

從老爺子家出來,師父接著去敲中間一戶人家的門,門敲了半天,屋裏沒有一絲反應,隻好抹回身來,再次敲響了黃老爺子家的門,這才知道,中間那戶人家,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了。了解完一層的情況,師父接著又去了二層三層,直至六層,都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便走下樓來,敲響了王大烈家的門。

“有事嗎?大烈今天不在家,有事您改天再來吧。”一個女人隔著門大聲說道。

“我不找王大烈。你讓我進去,我就看一眼,看完就走,謝謝您了。”師父知道屋裏說話的是王大烈的女人,便耐心地作著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