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件事中,劉叔悟出了些道理,他開始重新梳理自己的思維,思考新的方案。他決定走一步險棋,這步險棋走對了,他就全贏了。走輸了,他就命若懸絲。他苦苦思索,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走這步險棋,他分析了最壞的結果是在這個城市呆不下去。這就對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不過是打工,換個地方也是打,沒啥了不起。
劉叔這次沒讓我蹲在夜晚的寒風中談話,他把我領到巷子裏的那個大排檔,撿了坐位,點了些菜,劉叔叫我吃。我覺得劉叔臉色很嚴峻,似乎要決定一件什麼大事,氣氛讓他搞得很悲壯。果然,劉叔把他的那個計劃說了,劉叔說這次我要讓那幫雜種、尤其是周順子他們看看,我劉老歪當真就是個說大話使小錢的人,他們量蝦子無血,我就是要讓他們曉得蝦子也是有血的。我說劉叔你何必認真呢?大家不過講笑話。他說啥子講笑話,他們是真的看不起我,有錢人看不起我也罷了,這些狗日也看不起我。再說,你堂叔劉貴的死,也在我心上紮了一刀。我就不信這些有錢的人無法治他,我要叫他吃進去也要吐出來,帶著血絲絲吐出來。我說劉叔,你為我的事費了恁多心思,我心裏不安。
你再這樣,我的壓力更大了,我一輩子都還不了你的情。劉叔說屁話,我現在不僅是為你,為你那幫弟兄,我是為我自己做的。我要你幫忙,你實在不願幫也就算了。劉叔這麼說,我還能說啥呢。
劉叔把他的計劃講了,他的計劃著實讓我吃驚,我為他的計劃捏著一把汗。但我不好再勸他,他的臉冷竣而執拗,那粗條粗條的皺紋,像是些堅韌的山丘,犁也犁不到邊,撬也撬不動。我隻得答應他,答應他讓我要做的事。
那是一個陰霾的、寒冷的早上,已經是初冬,天空灰朦朦、沉甸甸的,整座城市的上麵,沒有或濃或淡,或深或淺的雲層變化,全是一整塊兒的鉛灰的天空,低矮地壓在城市的上麵。寒風冷颼颼地吹著,雪花有一陣無一陣地飄著,要死不活的樣子。也不曉得在什麼時候,劉叔已經爬上一座高樓的頂上。
這座高樓在這座大廈林立的城裏不算高,也就是七層。但七層樓是足以讓人摔成肉餅的。在七層樓上丟張紙片,也要好長一段時間才到地麵的。
劉叔為什麼要選擇這棟樓?欠我和那幫弟兄們工錢的老板就在這棟樓裏上班,他的名叫飛翔公司的辦公樓占據了這棟樓的三層。像所有的公司一樣他的公司一應部門齊全,什麼財會部、人事部、工程部、設計室、樓盤訂購中心、甚至工會、工青團都有,可見這家公司還是有實力的。劉叔進公司的時候還是穿得比較整齊的,他把我那套蹩腳的西裝穿上,在這樣的天氣穿西裝是很痛苦的。西裝裏麵的毛線衣是他自己的,原來的顏色大概是紅色,穿的時間長了褪了色又被石灰、汗漬、沙塵咬得糟朽朽的,顏色成了晦暗不明的顏色。他將毛衣套進褲裏,紮得鼓鼓囊囊的。腳上的鞋是膠鞋,雖然洗過了,但汙跡、汗跡卻明顯地呈現出來。他頭發枯黃,臉色黝黑,一臉滄桑,找了個帆布書包挎著,那樣子倒是非常的像工地上的包工頭。包工頭多是民工出身,天天在工地上混,是個特殊的階層,連形象也階層著,一致著。劉叔進公司的大門,毫無疑問要遭到保安的盤查。劉叔像經過訓練的地下黨一樣沉著,保安問他找老板幹啥?他說他來向老板請示工地上的事。保安問他是哪個工地的?他準確無誤地說出工地的名稱。保安問他在工地上幹啥?他挺了挺腰說還能幹啥,為老板服務,當監工。保安還有狐疑,說我怎麼沒見過你?你跟經理約過沒有?劉叔有些慌張,但一瞬間就鎮靜了,說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來過的。約嘛,倒是沒約過,你打電話問嘛。保安客氣起來,說老兄不要多意,我也沒辦法,這是規矩。說著保安就打電話。那天也真是巧,也許是有個什麼包工頭跟老板講過要來,也許是老板心情好,此刻正無事。在電話裏老板說讓他來吧。這樣,劉叔就順利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