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月色晦明(7)(2 / 3)

羅銘又喝醉了酒,不喝酒他會更加煩躁,喝醉了還可以暫時麻醉一下自己。已是夜幕降臨的時候,所裏的人都回去了,隻留下值班的。走出門時,小周見他這樣忙出來擋他,所長你要去哪裏?天已經黑了,你就早點休息吧?

羅銘一把推開他,走開,我要到哪裏關你啥事?你問我到哪裏去?我到我該去的地方去。這話一說他心裏一驚,酒醉心明白。他想這話怎麼像睡夢中的老所長講的一樣,這樣想他更煩躁,不顧後麵小周的喊叫,歪歪倒倒、趔趔趄趄噴著酒氣而去。

小鎮的街道很短,也就十多分鍾就走到盡頭。出了小鎮,是一片沉寂靜穆的山川原野,夜濃得化不開,濃濃的粘稠的液體充盈天地萬物之間,把原本清晰明了的物體吞噬了,萬物渾然一體彼此相連親密無間。來了風,粘稠的霧吹散了,夜光仍然晦明。風清清、樹渺渺、水淡淡、月無痕,這情境正適合他的心境,他多想借這樣的環境來過濾他的心情,這樣的環境使人覺得無煩無惱無憂愁,這樣的環境可以澆滅他心裏灼灼燃燒的焦慮、困惑、迷茫和憂傷。至少,可以使他暫時在如水一般柔的黑暗中得到安撫。難怪,逝者回到永恒的黑暗中,就可以了卻了一切的痛苦和煩擾,尋找到了靜謐和安寧。

正當羅銘靜坐於江邊一塊巨石上心情漸漸寧靜時,一陣陣轟轟隆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聲音仿佛是地震時發出的強大而震憾人心的聲音,這聲音使人感到的是恐懼、驚駭和絕望,絕望後是發自心靈深處的最後的呐喊,日你先人,雜種……羅銘莫名其妙地大喊了一聲。這是煤老板運煤的車隊,有十多輛吧,每天夜裏轟轟隆隆開走,也許是趁夜裏人少好趕路,也許是逃避什麼。總之,車隊一過,猶如兵荒馬亂年代過軍隊一樣,叫人心裏慌慌的,悶悶的。

羅銘突然看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人飛身跳上汽車,他們身手敏捷,閃電一般,開始往車下掀煤,巨大的煤塊在砸向路麵發出沉悶的聲音。有的人跳上了駕駛室,把司機掀下車,開著跑了。他暗驚,這地方怎麼也出現成夥搶劫的了。出於職業本能,他忙跳下坐著的岩石,向前追去,剛跑幾步就跌了一跤,他的膝蓋被石頭碰得生疼。揉眼一看,哪裏有搶劫的人,是自己的幻覺。他長長歎口氣,歎得憂傷而憂慮。

他想起了祖父,那個既當過土匪又當過解放軍的山裏漢子,當年他一家貧困潦倒,苦死苦活還常常餓著肚子。家裏的幾畝好田被村裏一個惡霸看上,想方設法把田弄到手不說,還趁他在外做小生意把年輕貌美的妻子淩辱了。他回來後悶悶地喝了一天酒,天黑後操起殺豬刀把那惡霸殺了。去投靠大黑山一帶出名的土匪江曉天,解放軍進山剿匪後,他想方設法和解放軍取得聯係,提供了江曉天駐地的詳細情報,解放軍剿匪團一舉殲滅了江曉天匪部,他立了功,破格被吸收,參加了解放軍,但因這段曆史,爺爺很快就被轉了業,安置到運輸社當了一名馬車夫。

羅銘剛剛沉靜一點的心情又被攪亂了,剛剛稀釋一點的酒精又濃烈起來,在體內燃燒了,踉踉蹌蹌走上公路。不遠處的江對麵,是那座巨大而喧囂的煤礦,此刻它也被煤一樣黑的夜空吞噬了,依稀看得到煤礦的輪廓,是那座米黃色的洋樓裏的燈光映襯的,煤炭工們住的工棚呢,是看不清的了。他突然想去看看這棟米黃色洋樓裏到底是啥樣子,聽人說裏麵裝修得豪華無比,有富麗堂皇的辦公室、會議室,還有洗浴、足療、按摩設備,還有餐廳,餐廳有大餐廳,也有小包間,當然這些都隻為接待上麵的領導、各方老板而設的。鎮裏不說孫書記,就是七所八站那些小頭頭都去過了,回來見人就炫耀,似乎不去就是沒見過世麵。羅銘聽到後用鼻子哼了哼,很蔑視的樣子。其實內心很不是味,他想倒不是想去這地方沾光,開開洋葷,主要是去不去是做人的麵子,是身份,是尊嚴和體麵。這些暗暗地積攢在他內心深處,像種子一樣等待發芽。

剛才滾滾而過的運煤車隊又攪亂了他的心,他想這狗日的煤老板,運的不是煤是錢嗬,不曉得他一天要賺多少錢?錢多得把他埋掉都有剩餘,可自己呢,派出所呢,混成這般模樣,讓人想起就冒火,就想做點什麼,不然會被憋瘋掉。但做啥呢?攔在道上,跳上駕駛室,把駕駛員掀下,開著車飛快地跑,痛倒痛快,可把車開去幹啥呢?難道連車帶煤去賣掉?他想即使不賣掉煤,這樣做一次也舒心愜意,可現在哪裏有車。他沸騰燃燒的激情冷卻了,看見對麵煤礦上那棟樓,現在,這座氣派堂皇而神秘的洋樓隱藏在黑夜裏,隻依稀看得見它的輪廓,隻看得見幾口窗子閃著詭譎的燈光。羅銘突然想去看看它的內容,看看它裏麵到底是什麼樣子,於是,他步履不穩、踉踉蹌蹌地過了橋,朝煤礦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