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時才感覺得到後悔和無奈。可能也是往時的磨難煆造了她。當她在上山下鄉時,他卻近水樓台、輕而易舉地當兵去了。看別人正有“鄉下山上”接受那苦悶的再教育時,他偏在大熔爐裏鶯歌燕舞。安然自在地混了好幾年!除了能留與他的那一支皇家尿壺也似的銅樂器能笨拙地擺弄幾下子之外,還能幹什麼呢?而憑那南郭先生那幾下子濫竽充數,能糊住你這張嘴?本來當初看形勢所逼,他也想過,是該學點什麼。他也努力過。看妻子與書如魚得水,而是他、一拿起書、隻覺得覺甸甸的;還不如讓扛槍,那支小小的狼毫,卻不比槍好使!
他也曾試過。不也還付了二年多?白費功夫而不討好。這世界確實不是任隨你所願望的。最後隻好半途而退。但幸好她並不因此太顯得是嫌棄。這時是他、連正眼看她一眼也好像是缺少了點底氣。
“你真的很想回去?”妻子小聲地問。臉上那猶豫著的淡淡的酸澀,她下意識地揮去彌漫的那股剌鼻的煙霧,繚繞於眼下熏人眼也痛。她知道他這男人的強性,加上他這時的心情不好,別去招惹他,她隻能顯得反而體貼入微地,善解人意的關切。
“我也不知道。”他坦率地隨口而答。知趣地將那燃得正旺的香煙撳滅。他這時反而隻想受她痛罵一頓才解氣似的鬱悶!他心底真的很煩,像隻想罵人。******心裏這……巴格拉子的,你還不是多窩囊?連個斥罵的對象也找不著!
失望的陰霾覆蓋他整個狹隘地煩燥著的心靈,心裏隻想開罵,巴格拉子的在這當年荒蠻的旯旮也欺人太甚,連希望也迷失去了。一種破帽遮顏,鬧市也不能大方地過!好不別扭?心裏別扭著的無名之火,直要將他焚毀似地!臃塞著那、無處可消泄的積鬱。他已是渾身負債累累的感覺,是虧欠妻子的太多。情與債,加上眼下這房債,叫他真是窘迫著黯然無顏!為了那夢想裏的財富,他已將青春與銅鈿揮霍罄盡,將那最美好的種子與希望一同虛擲在了這一塊瘦脊而且淺薄的鹹海灘上。他所能收獲的,隻有荒唐的頹廢!他簡直成了海灘上被浪潮衝刷著丟在沙灘上的貝殼。
“該不是……是由於要擺脫那位多情女孩子的糾纏,你想回家?”惠如還是忍不住,但也不敢妄自無端揣猜,輕聲試探著。要真的那樣她、還能怎麼著?
“你看你說的……”高梁顯得是無法自辯,斥疑地看著她,她真還是緊扯那子虛烏有不放。“我還能怎麼著?我是太無能了!是你選錯了人!天生的不如你!你到哪也都能立地成佛。當初看來你就不該為我留在國內。太令你失望了!是你選錯了人。”
他隻是在自斥不已。他也是想著要找個機會好好地與她撿討自己。但就是,男人那毫無價值的自尊,怎麼講也是七尺漢子。
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控了。無法約束自己。這事看來與妻子毫無關係。是由於他,自己的不爭氣。也純粹的由於——我想回家!我太失敗了。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好了吧?我又能躲在哪?我不敢再躲在你的裙子底下了。我隻能回家!
“你?你怎還要那麼想?我又哪是那個意思?你啊——”真是沒法再說什麼。真的是令她恨鐵不楊鋼的樣子。看他老是為了一點瑣事在那般沒完沒了要自斥!好像隻在那樣才能……這都令她、她都不不敢說是要失望了。“再是苦難能比得了那上山下鄉的日子?我們不也是熬了過來!隻要倆人患難與共,同舟共濟,還會有哪個坎能過不去?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頹廢、墮落、消沉、無所作為的樣子!‘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在世,怎沒有了不完的煩惱呢?”妻子說到了這樣的情份上了,她是實實在在的開誠,毫無留情地曆數陳斥,聲聲奪人的直取要害,鋒芒針砭他的痛處:“你怎麼老是這麼……你要怎麼也隨你去吧,我也感覺到了是累!我也不想跟你爭吵,這真是異地他鄉的,隔壁也都是我的同事,爭吵也沒趣。”
“算了算了,我們都別為那煩心事自找煩惱。走!”高梁好像是突然的醒悟了過來。“走!我們出去走走,到海秀浴場去痛痛快快地洗她媽個鹹水陽光浴。洗去這渾身的沉積著的晦昧之黴氣!”說著他拉起妻子的手,衝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