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古典詩詞幾乎難分軒輊。隻是用詞稍通俗一些。
黃霑作詞作曲的《滄海一聲笑》,也是這種純文言歌詞:
滄海一聲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隻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
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清風笑,
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香港詞人林夕說:“以文言筆法寫詞有如行細線,一不小心便會一麵倒。”他的意思是,用字過於生僻,則難懂;過於淺近,則流於平庸。而黃霑這首歌詞,接近元明戲曲的擬白話,可算這類歌詞中的上品了。
三、文言和現代語的並置
例如這首由瓊瑤作詞的《在水一方》: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綠草萋萋,白霧迷離,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這首作品化用了《詩經》中的名篇《蒹葭》。作者在《詩經》四言體式的基礎上,轉入現代漢語,不僅借用了原詩的意境,並將這意境擴大,融進了自己的體驗。但保留了四言體帶來的古典氣息。這個微妙的平衡不易達到。
再如這首陳濤作詞、馮曉泉作曲的《霸王別姬》:
我站在烈烈風中,
恨不能蕩盡綿綿心痛。
望蒼天四方雲動,
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
人世間有百媚千紅,
我獨愛愛你那一種。
傷心處別時路有誰不同?
多少年恩愛匆匆葬送。
這是楚霸王項羽於烏江刎別愛妃虞姬的故事的歌詞版,文言的凝練和現代漢語的寬鬆,或許是想將慷慨悲壯和纏綿柔媚的兒女情長作一平衡。
現代詩詞作品受到曲作家的青睞,並不是一種時尚,而是現代歌詞對古代歌詩的一種吸收、借鑒以及發揚光大。從歌詞語言和音樂角度來說,它更能集中、有效地組織語言的張力和意象的深遠。在現代歌詞作品中,已經有很多這樣的作品,不僅化用古典詩詞的意境,還從語言上努力挖掘兩種語言之間的張力。
四、漢語歌詞和少數民族語言的並置
中國是個以漢族為主的多民族國家,嚴格地說,民族語言是每個人最熟悉的語言,所以從說話到歌唱用自己民族語言是最自然的。因為漢語的強勢地位,漢語與其他民族語言的並置,比其他少數民族語言之間的並置現象,更為普遍。
比如,在雲南碧江傈僳族曾流行一首民歌《擺時擺》:
帕是威哈裏嘿裏,毛主席代海馬達,
紮紮斯高米裏嘿,毛主席代莫米裏(哎),
馬裏比裏莫嘿(哎),共產黨代比馬達(啊呀啦依)。
漢語和傈僳族語言並置,形成了這樣一種特殊的文本。對隻懂漢語而不懂傈僳族語言的歌眾來說,隻能聽懂“毛主席”和“共產黨”這兩個專有名詞,其接受效果,可能聲音的意義遠遠超過了歌詞本身語義。
另一首由韓紅作詞作曲並演唱的《家鄉》:
我的家鄉在日喀則,那裏有條美麗的河,
阿媽她說牛羊滿山坡,那是因為菩薩保佑的。
藍藍的天上白雲朵朵,美麗河水泛輕波。
雄鷹在這裏展翅飛過,留下那段動人的歌。
Hong Ma Ni Ma Ni Bei Mei Hong
Hong Ma Ni Ma Ni Bei Mei Hong
Hong Ma Ni Ma Ni Bei Mei Hong
Hong Ma Ni Ma Ni Bei Mei Hong
歌詞的上半段是漢語,下半段卻是藏語,類似於祝福和祈禱的語言,這類語言不翻譯反而給人一種神秘感,正如佛法迎場可以有大量梵文原詞一樣。同時也給歌曲帶來了獨特的風格。歌手兼詞作者韓紅的影響和她最早演唱這類藏族風格的歌曲有很大關係。在她的歌詞中,運用了不少藏族語言。對不懂藏語的歌眾來說,那可能就是一種聲音的神秘意味,但就歌曲來說,這些異域語言的運用,使歌詞的風格格外分明。此現象在頌歌時代就有明顯的體現,因為頌歌主題相同,而要表現不同民族對領袖的熱愛,就必須使用各族人民的特色語言來體現,以此顯示重而不複。
五、漢語和外國語言並置
漢語與英語的並置近年日益增多,如馮小剛、鄭曉龍、李曉明作詞、劉歡作曲的《千萬次的問》:
千萬裏我追尋著你,
可是你卻並不在意,
你不像是在我夢裏,
在夢裏你是我的唯一。
Time and time again,You asked me,
問我到底愛不愛你,
Time and Time again,I asked myself,
問自己是否離得開你。
這是1993電視連續劇《北京人在紐約》的主題歌。也許是迎合電視劇主題的需要,“北京”和“紐約”是兩種語言和文化的象征。作品中的故事也寫出兩種文化之間微妙的衝突。所以在這裏將英語和漢語並置到一首歌詞中,既是風格的創新,也是一種文化隱喻。
歌詞作品中,英語和漢語並置,尤其在香港歌詞中非常常見,這可能和香港的文化的特殊性有關。不同語言並置,不但是歌詞文體的一種新發展,從文化傳播思考,它還與時尚文化有關。比如,中國學生的“英語熱”,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說話中夾帶英語詞,已經成為一種時髦說話方式,歌詞中有英文也就是自然的事了。還有現今流行的“韓流”,時尚也在推動韓語歌曲,以及韓語與漢語並置的歌詞的誕生。
在外語歌詞中,意大利語、法語等與英語並置現象也屢見不鮮,這也意味著漢語與其他外國語言並置也極有可能。
六、唱名與語言並置
音樂唱名直接入歌是群眾歌曲中常見的安排,音樂24個大小調,都可以用7個唱名唱出,這就是“do re mi fa sol la si”它們代表不同的音高,7個唱名的不同組合,本來就是學歌的方法,從語言轉入唱名,比轉入其他類語言都自然。
例如,由黃征作詞作曲的《把耳朵叫醒》:
這大街上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
從不忘帶出門的是麵無表情。
我那顆總愛唱歌的心靈,
就也隻好兩手一攤坐在路邊休息。
Do do do re mi sol像風箏呼嘯而去,
sol sol sol si re fa是落葉輕輕哭泣,
do do do mi sol si沒有人認真再聽那被遺忘的旋律,
卻是我宿命的追尋。
音樂本身含有一種形象性,音自身也帶有“意味”,倫納德·邁爾曾經花很大的篇幅來談論音的“美的意味”,而在論證音的運動時,不少音樂理論家也津津樂道。比如楚卡坎德爾,認為“音”的動力性(即多個靜止的音組合構成旋律的動力),是一種具有“象征內容的運動”。在這首歌中,“Do do do remi sol像風箏呼嘯而去,sol sol sol si re fa是落葉輕輕哭泣,do do domi sol si沒有人認真再聽那被遺忘的旋律”,正好通過樂音之間的上行下行的波動,與後麵的每句歌詞形成相互闡釋的效果,從而見出樂音本身的“意味”。
再如,由牛寶源作詞、王永泉作詞並作曲的《打靶歸來》:
日落西山紅霞飛,
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胸前紅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mi so la mi so,
la so mi do re。
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在這首歌中,音樂唱名和漢語語言並置,主要體現作品的主題“愉快的歌聲滿天飛”,當文字語言表達不盡的時候,音樂唱名出場,可以言不能之言,歌不能之歌,實際上這是最自然以口唱呈現音樂背景的辦法。
七、念、唱語言並置
念和唱兩種發音方法雖然使用同一種語言,在風格和功能上大有區別。念的歌詞更傾向敘事性,有強烈的對話色彩,功能偏向表意,它尋找語言節奏和音樂節奏的統一。一般情況下,念的歌詞輸出較為密集,唱的歌詞,更長於抒情,功能更多的是表情,因為“唱”的要求,歌詞輸出較為緩慢。它可以根據情感的要求,有意在旋律中增加語音的長度,製造延綿舒展的效果,強化抒情色彩。一般來說,唱的歌詞較為疏散,不很“滿”,在聽覺上以供歌眾填補情感想象的空間。兩種不同風格的語言並置,自然會傳遞緩急有致的音樂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