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新時期陝西文學發展走向研究(3 / 3)

《秦腔》這部小說以凝重的筆觸對當下農村做了全景式的展示,表現了作家對當下農村現實的深切關注和焦慮。作品特別講述了農民從土地剝離的解脫與無奈、失落與無助、期待與努力,現代人與土地的關係正在麵臨著破裂和毀滅,“離土”引發了土地信仰的動搖和傳統價值觀念的變異,所有這些都反映出鄉村消失過程中的戀土情結、生命情感的鬱結問題。賈平凹通過對當代中國農村的多角度透視,想要表達的都是農村的現實和轉型期農村巨變的時代情緒,表達對當今社會環境下農村各種新情況的思考和關注。

作家對於民族文化傳統的繼承,主要是從文學藝術精神角度入手的。在對農村社會曆史的透視中,寄予了文化的深層觀照。小說幾乎涉及鄉土文化的各個層麵,民俗風情、傳說故事、古建遺存、名人傳記、村規民約、家族族譜、傳統技藝,但最終旨歸都流向了傳統文化的“變異”。“雞零狗碎的潑煩日子”在粘稠地緩緩流動著,作者打撈著即將消失的民俗風情和語言感覺,彌漫著無處不在的滄桑感和無力感。貫穿全書的意象有兩個:“土地”與“秦腔”,它們由盛而衰,原生態寫法,以實寫虛,表現了傳統的鄉土中國的日漸衰落和消解。當鄉土文化生態的文化鏈一旦斷裂,鄉土群體的精神世界亦隨之被改寫和異化,由此引發了諸如道德淪喪、欲望膨脹、瘋癲癡迷等各種精神病象,流露了作者對以“秦腔”這一古老藝術形態為代表的傳統文化逝去的詠歎和悼念。過去,秦腔是生活在秦地這方水土上的人們永遠的戀歌,不僅僅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更是他們文化精神的主脈,已然成為一種與農業文明相聯係的精神情感的載體,是傳統文化的精神符號。而如今,傳統的文化精神與現實生存境遇、現代化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矛盾衝突,眾多刺激和誘惑的不斷出現滋生出多種不同的欲望和追求,與當地老百姓息息相關的秦腔宿命般地走向衰敗,傳統文化也在扮演著悲劇,而且具有強大的悲劇力量和深刻內涵。而秦腔作為一種整體性的精神意向消失,是一種糾結了太多的矛盾的尷尬。作為一位具有強烈的傳統精神的作家,其創作心理中深深地潛藏著對民間文化藝術的情感認同,他既對秦腔傾注深深的熱愛,又對它的式微惋歎唏噓沉痛不已——一首記憶深處的悲戚挽歌——對處於式微瓦解狀態的鄉村文明與傳統文化的憑吊和惋惜。都市對鄉村的衝擊、現代對傳統的侵蝕,文化轉型所致的思想困惑和價值衝突,在作家的深深憂慮和最後虔誠的祭奠中,深化為文化的尷尬和心靈的困境。

作家背負著沉重的曆史負荷審視著中國人當下的生活,這種敏銳的感悟推動著作品的精神價值的不斷攫取。《秦腔》的深刻之處,不僅在於真實地記錄社會變遷中已被商品意識形態控製了思維的鄉土群體,而且還在於書寫了鄉土文化生態被摧毀之後,那些鄉土文化的堅定追隨者的精神“病象”。這類人物中以引生最為突出。關於這個人物,通常被看作是畸變心靈的卑瑣形象,他對白雪經常想入非非,“病態”性地愛戀著,直至迷狂的自我殘害。但是,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將引生和其他人物作一比較,便會發現他身上所具有的獨特性,這種獨特性不僅體現在他是一個失去親情和關愛的孤兒,更因為他對白雪的愛是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戀,是一種善良的非功利的美和真,設身處地的為白雪考慮,他的“占有”不是據為己有的私欲,而純粹是把“愛”白雪看作是一種生活的寄托方式,一種對鄉土文化的持守之道。在引生的世界裏,“鄉土”是等價值的白雪,他對鄉土文化的理解和尊崇,恰是通過對以白雪為代表的秦腔傳統藝術而展開的。麵對白雪的焦灼不安和困惑痛苦,也就是麵對世道人心淪落和文明衰微的憂患和痛心,這種深廣的憂患已經超越了具體民生疾苦的層麵,是對一個民族延續了幾千年的文化精神的還原和呼喚,是對人欲商潮的世俗清醒抵抗和有力批判。生命在最本真的生存中被打開,人與曆史的關係,人與人的關係,人與性的關係,以一種緊張的甚至“非理性”的形態呈現出來,在相對邊緣的狀態中積極尋找位置和轉機,不斷地增生新的生長點,直麵生活,直指心靈。由此可見,作者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浸淫已經到了相當成熟的程度,幾乎是發微掘隱般的形成著表達中國經驗的獨有的、本土化的、豐茂的民族敘述美學。

馬玉琛說:“文物不是死的,而是活的。文物不僅僅是一個藝術的造型,而是一顆顆躍動的靈魂。文物精美的表層之下儲蓄著與之相應的曆史精神。”《金石記》這部小說以其流淌而唯美的筆致高揚著長安城及其長安人的人文精神大旗,積極、睿智、意蘊雋永,沉潛著濃厚的文學精神和深厚的曆史感、文化感。作家獨辟蹊徑,通過在文中創設一個虛擬化的情境氛圍,傳達著古典理想的現代重構的審美主旨,從而小說具有了虛實相間、現實與象征交相輝映的美學品格。悲劇結局的必然性則是現代工業文明侵蝕下人性異化的最終結果,是曆史前進中現當代文化和古典文化的必然的斷裂與割舍。隨著這種斷裂與割舍愈加嚴重,中國文人傷痛不已,而這種深刻的傷痛令每位中國人揪心難耐,悲愴萬分!小說不僅僅讓人感到了一種由內至外的悲涼和悲哀,更讓人切膚觸摸到了曆史的蒼茫與滄桑,這種蒼茫與滄桑之感,小過曆朝曆代的典型文物及其相關曆史公案突出體現出來的,所有這些“古董”寄予著對當代中國農民的命運、城市的命運和文化的命運的深刻反思。

另外,從紅柯的新疆草原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係列小說,葉廣芩的老北京傳統風味生活小說,馮積岐的西府生活氣象,李春平的現代官場生態,唐卡的都市情感傾訴,朱鴻的曆史沉思散文等,都能看出陝西作家在尋找各自的文化坐標,形成獨特的創作風格。

四、希望和預期

陝西文學雖然收獲頗豐,但距世界文壇尚有差距,這是作家生活、視野、思想方麵存在的局限,過去學習西方文學,隻偏重於他們的藝術技巧,而在思想層麵與主體視角上則考慮甚少。隻有精神境界廣博了深遂了,作品才能新穎動人。

現在,我們來分析一下陝西文學的局限性和有待突破的疆界。

當然,這須從作家主體的文化心態、審美觀念等方麵進行深入剖析。表現為,其一,創作過於強調生活的客觀化和現實性,強烈的載道意識,形成了片麵看重時代性和曆史性創作傾向,因此,需要從意識層麵重新認識生活和文學;其二,缺乏完全獨立的人格精神和高度自覺的批判意識。如果在秉承文學的社會責任之餘,自覺還文學以發展的自由和本真,努力實現文學的詩意存在,方可以達到對人性最真實的觀照;其三,創作思維模式化,在塑造人物形象時,作家常常習慣於描繪那些承載著主流價值的“英雄”人物,而往往忽視了對一些弱勢群體、小人物生存環境的刻畫和研究。隻有具備人類情懷、人性境界,以大慈悲的心態來看待社會,麵對生活,關注人性,這樣才能寫出具有世界影響的作品;其四,寫作技巧有待提高,在創作過程中,超越恒定靜止的研究對象達到常寫常新,創作出“有特點”的人物形象;最後,文學理論知識的更新較慢,在引領文學思潮方麵的力量稍顯薄弱,反映亦稍顯滯後,因循傳統創作理論而缺少自主的與時俱進的審美意識,故而在重視創作主題多元化和表現手法多樣化的同時,以開放的姿態吸納世界上一切優秀的理論成果,就顯得尤為迫切尤為重要。

文學是一種自覺自為的行為,“文學的魅力在於我們必須有能力不斷重新表達對世界的看法和對生命的追問。”陝西這方古老的沃土在無私滋養生於此、長於此的作家們深厚的文化底蘊的同時,也比較容易形成固守陳舊的創作精神、創作理念、創作方法、創作習慣,滑入固步自封的泥淖。一位優秀的文藝創作者須以現代意識看待文學問題,保持自由之思想、獨立之人格,切實關注現時生命的存在狀態,在現代的時間進程中,勇敢地打破種種“籠子”的束縛,彰顯自由意誌,探索人性之本,理解人性、改善並提升人性,朝向世界文壇邁進,促使陝西文學在新的曆史時期更加繁榮興旺。

2010年7月於吉祥村

(此文係與毋燕女士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