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是秋老虎,安歌坐在屋裏看書,窗子隻開一角,低低支起來,外麵日頭正大,有微微的風穿過那一角吹進來,光影斑駁透進窗格裏,知了不盡叫著,四嬸靠在床沿上眯著眼睛描花樣。
外頭傳來叩門聲,安歌講書放下往外麵一張望,聽見四嬸對她說:“你去開門,我懶得動了。”
安歌從樹蔭下走過,抽出門栓,原來是前兩天剛來過的夥計,手上捧著一疊繡布,站在陽光裏。
“今日你怎麼來了?”安歌在四嬸家寄居了一年之久,兩人也時常見到 “安姑娘,前兩日來的時候落了繡布在店裏,昨日被老板瞧見了對我一頓好罵,今日頂著日頭給四嬸送來。”
安歌接過繡布說:“正午日頭毒,快回去吧。”
那夥計露出猶豫的神情,“良記藥材鋪的阿力姑娘你可認得?他讓我帶句話給姑娘。”
安歌有些奇怪,自從上次來過之後她再沒見過阿力,藥材鋪離衣巷也不過幾條街的路,不過安歌甚少出門,即使出門也極避諱,但是有什麼話不能當麵說還得找人托口信呢?
“什麼話?”
“阿力的話全在這裏麵了,他說姑娘看見必然明白,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即便知道也不能隨便亂說……”說罷,他小心看了看周圍,接著轉身離開了。
安歌站在太陽底下卻感覺不到一絲暑氣,反而一股涼意陡然從背後升起。
她大致翻了一翻那疊繡布,是上好的杭州絲綢,底子是淡淡的印花,與之前的繡布別無二致,突然發現裏麵夾了一朵幹花,玫紅色的花瓣,露出淡黃色的花蕊,安歌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雖然花香很淡,但氣味消散之間她就知道這是芍藥花。
芍藥的花期比較短,隻有一個月左右,一般在五月到六月,可是現在已經過了立秋,芍藥應該已經凋落了,芍藥雖說是花,可是也算為一味中藥,有鎮痛、鎮痙、祛瘀、通經的效用,阿力是采藥郎,有幹花並不稀奇,可奇怪就奇怪在所謂的口信就是這一朵芍藥?
安歌細細回想在阿力家待過的日子,自她修養好之後,跟阿力學得不少藥材醫理的知識,實際上,很多藥材郎要比大夫更懂醫理,他們對每一種藥物的藥性都能倒背如流,她努力回想阿力說過的每一句話“……芍藥喜光照,耐旱,喜溫耐寒……又叫將離,離草,餘容……”
頭頂突然一陣悶雷聲,“哄”的一聲,安歌手中的芍藥應聲而落,有古人問曰:‘將離別,贈之以芍藥者何?’答曰:‘芍藥一名將離,故將別以贈之。’ 將離,阿力是讓她快些離開,故贈以芍藥。
安歌終於明白,為什麼阿力明明會寫字可是不留書信而贈芍藥,一語成讖,她真的拖累了阿力一家。原本她還以為自己的日子還是猶如之前一般驕陽似火,沒想到下一刻就變得風雨如晦,而顧昶二字,隻怕要與她永生相隨。
一陣陣的悶雷把安歌的思緒扯回來,她前腳剛踏進屋裏,黑壓壓的天空像是破了一個洞似的,潑天的大雨頃刻而至,一股塵土的氣息鋪麵而來, 安歌連忙把門關上,隻聽見外麵轟轟的雷聲和嘩嘩的雨聲。
四嬸聞聲坐起,“一場秋雨一場涼,那麼快又要冬天了。”
安歌依舊坐在窗前,手上拿起書卻不想看,呆呆望著窗外的雨發愣,要是一直如此下就好了,天荒地老,她隻想呆在這裏。
疏風夾著水汽從窗腳冒進來,安歌靠窗的臉頰都濕了,眼睛也紅了,手上的書本頁麵泛黃發軟,她抽出帕子仔細擦拭,一不小心就把紙張擦破了,上麵的墨跡也都化了。
身後伸出一隻手將窗門緊緊關上,把安歌和外麵的雨隔離開來,“怎麼才出去了一趟,回來都魂不守舍的?”四嬸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