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達祖字邦卿,號梅溪,汴(今河南開封)人。嚐為韓侂胄堂吏,韓敗,坐受黥刑。其詞以詠物逼真著稱,亦有感慨國事之作。有《梅溪詞》傳世。

綺羅香

詠春雨

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裏偷催春暮。盡日冥迷,愁裏欲飛還住。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最妨他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路。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隱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嫵。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

“譯文”春雨挾著冷氣,欺淩早開的花朵,霧氣漫著煙縷,困疲垂拂的柳樹,千裏煙雨暗暗地催促著晚春的遲暮。整日裏昏暗迷濛,像憂愁滿腹,想要飄飛又忽然停住。驚飛的蝴蝶似乎感到粉翅濕重,落在了西園棲宿。燕子喜愛濕潤的泥土,銜泥築巢,翩翩地飛歸南浦。最無奈,遍地泥濘妨礙了他與風流麗人佳期約會。華麗的車輛到不了杜陵路。極目遠矚,江麵上籠罩了沉沉雨霧,傍晚時,春潮漲起了急流,看不見渡口在何處。隱隱約約看見遙遠的山峰,像含淚的謝娘秀眉微蹙。她俯瞰著峭崖,草木繁生出新綠,正是紅花凋落,帶著愁苦隨水飄流之處。記得當時,朱門緊閉,梨花帶雨,對佳人時時剪著燈花,深夜裏綿綿細語。

“賞析”《綺羅香》,詞調名,始見於史達祖詞。詠物即為詠懷,詠春雨,隻因詞人自降生以來曾多少次見過春雨,感受過春雨,心有了悟,則將雨聲化為詩聲。周濟曾說:“梅溪詞中善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矣”(《介存齋論詞雜著》)。殊不知此字正是詞眼。首先,江南一帶,春日本自多雨,連連綿綿,一朝雨霽,才知花殘柳敗,春光難再,不由得陡然心驚。此為春雨偷“時”。再者,如《蓼園詞選》所雲:“多少淑偶佳期,盡為所誤,而伊仍浸淫漸潰,聯綿不已,小人情態如是。”難赴佳約,兩地空等,情人隻知其妨事,不知春雨之隔,是春雨偷走了那寶貴的“空間”。“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憂”從何來?本詞即對此進行了探究。春雨乃無情之物,尚且偷“時”又偷“空”,則有情之物更何以堪。或許人生除卻“時”與“空”,另有超越此二者的存在,不然,誰敢奢言“生之留戀”?大約最後那帶有濃濃人情味的“記當日門掩梨花,剪燈深夜語”即是,想來黃蓼園也看到了這一點,“好在結二語寫得幽閑貞靜,自有身分,怨而不怒”。

雙雙燕

詠燕

過春社了①,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差池欲住②,試入舊巢相並。還相雕梁藻井③,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芳徑,芹泥雨潤④,愛貼地爭飛,競誇輕俊。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應自棲香正穩,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

“注釋”①春社:社有春秋之別,春社在春分前後。②差(cī)池:燕飛時尾翼舒張不齊貌。③相(xiàng):察看。井,即承塵,用木架成井形,俗稱天花板。藻井:彩繪或畫飾的天花板。④芹泥:水邊長芹草的泥土。

“譯文”春社過了,燕子穿飛在樓閣的簾幕之中,層梁上落滿了舊日的灰塵清冷。雙燕翩翩翅兒參差不齊,欲飛又停,試著鑽入舊巢雙棲並頸。它還張望著雕梁和藻井,又呢喃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地快速掠過花梢,如剪的燕尾分開了鮮紅的花影。芳香的小徑,春雨將芹泥浸潤融融。燕兒喜愛貼著地麵爭逐飛縱,仿佛競相誇耀著輕俊的身形。傍晚時飛回紅樓,看夠了綠柳的昏暗花色的迷濛。燕兒該是自顧在香巢棲息得正穩,便忘了捎回天涯遊子的芳信。隻愁得閨中瘦損了翠黛色的雙眉,一天天獨倚著畫樓欄杆期盼意中人。

“賞析”《雙雙燕》,詞調名,首見於史達祖詞。本篇為史達祖的代表作,前人對此稱譽有加。縱觀全詞,讀者亦不妨遺貌取神,容易發現,“歸”字乃一篇統攝。燕為候寫,逢春北歸,故有上片回歸故園的歡欣;一日之中,閱盡春色,晚歸紅樓,又是“歸”的滿足;再加以雙飛雙宿,故能有歸後“棲香正穩”的踏實。至結二句,已由物及人,寫思婦盼歸,全詞以大量的“歸”之喜,襯結處的“不歸”之愁,難說不是自我解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