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第一枝

春雪

巧沁蘭心,偷粘草甲①,東風欲障新暖。漫凝碧瓦難留,信知暮寒猶淺。行天入鏡,做弄出、輕鬆纖軟。料故園,不卷重簾,誤了乍來雙燕。青未了,柳回白眼,紅欲斷,杏開素麵。舊遊憶著山陰,後盟遂妨上苑。寒爐重熨,便放慢春衫針線。怕鳳靴挑菜歸來,萬一灞橋相見。

“注釋”①甲:草木萌芽時的外皮。

“譯文”雪花兒巧妙地沁入蘭心,悄悄地粘上草甲,仿佛想要阻擋住春風剛剛送來的微暖。雪花漫布在琉璃碧瓦上很快融化,難於久凝,確實感到了暮雪的寒意已淺。從橋麵上行走像漫步明淨的天空,俯視池沼就像映入瑩澈的鏡麵,雪花就特意撥弄,那麼輕鬆纖軟。我料想故鄉也定然落雪天寒,重重簾幕未卷,錯阻了初歸的雙燕。積雪消融,楊柳青色無邊,回顧著掛雪的白色柳眼,杏花紅色欲殘,綻放出蒙雪的素淨嬌顏。我回憶起山陰的王徽之雪夜拜訪戴逵,興盡而返,梁王約聚賓客,司馬相如遲赴了賞雪兔園。降雪天寒,閉置的熏香爐又重新點燃,便放慢了縫製春衫的針線。隻恐怕穿著鳳鞋到郊外挑菜歸來,返回灞橋萬一同不期而降的春雪重新相見?

“賞析”《東風第一枝》,詞調名,始見於史達祖詞。前首《綺羅香》詠春雨,本篇詠春雪,且又有一“偷”字,但在此,讀者耳目所及,遠無前首令人心驚肉跳,究其原因,春雨在春日乃司空見慣之物,春雪雖在江浙一帶並非罕見,但也是一種意外之喜,故“偷”字在此已由大主角淪為小配角。全詞籠罩著一種受寵若驚的氛圍,麵對上天慷慨的恩賜,苦難的人們一時聯想翩翩,不知所措,又想故園,又憶舊遊,至結句,更失了國人一慣知足常樂的風度,奢想踏青挑菜時節,又會遇此輕鬆纖軟的美目之物。沈際飛在《草堂詩餘正集》中認為“青未了”三句“愧死梨花、柳絮諸語”,不知其差點。淪為“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的油滑之調。也許,越失態,便越能反映出當時人們生活的沉重。

喜遷鶯

月波疑滴,望玉壺天近①,了無塵隔。翠眼圈花②,冰絲織練,黃道寶光相直③。自憐詩酒瘦,難應接許多春色。最無賴,是隨香趁燭,曾伴狂客。蹤跡,漫記憶,老了杜郎,忍聽東風笛。柳院燈疏,梅廳雪在,誰與細傾春碧④?舊情拘未定,猶自學當年遊曆。怕萬一,誤玉人寒夜,窗際簾隙。

“注釋”①玉壺:指月亮。②翠眼圈花:極言花燈之華美精巧。③黃道:古人認為太陽繞地而行。黃道為太陽繞地的軌道。此處指彩燈滿街,堪與黃道之光相比。④春碧:春日新釀的美酒。

“譯文”融融的月波隻疑它似水欲滴,仰望明月澄澈天幕近在眼前,沒有一絲的塵埃阻隔視線。旋轉的花燈像翠綠的柳眼,絲織的彩燈射出冰絲般的光練,黃道的寶光與月光恰好相遇交映,爭輝鬥豔。可憐我自己為飲酒賦詩而瘦損衰殘,再難去應接那春色絢麗無邊。最無聊,是追逐欣賞那蠟燭點燃的元宵彩燈,竟陪著一些少年狂客醉酒流連。往日蹤跡,隱約還有記憶。歲月催老了杜郞,怎忍聽東風裏的長笛。垂柳依依的庭院燈火稀疏,寒梅俏立的廳堂殘雪猶積,誰為我緩緩斟滿美酒春碧?舊日的豪情尚未拘止,我還要學著重尋當年遊曆。隻怕萬一,耽誤了寒夜裏的美人,在窗邊簾縫間的約期。

“賞析”本首上片先寫上元望月賞燈,接著便是感慨身世。王闓遠在《湘綺樓詞》中說此詞:“富貴語無脂粉氣,諸家皆賞下二語,不知現寒乞相正是此等處。”文如人,詞如人生,人生而矛盾,詞亦吞吐難言,前言後語大異其趣。本詞起處,一派參禪悟道之辭,令人有飄然仙去的感覺,但自“自憐詩酒瘦”句始,歎老嗟卑,詞情局促難展,如此悲苦之調,實有失蘊藉醇雅之旨,想來詞人有其用心,抑或世情本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