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鎡(1153~1221年?),字功甫,一字時可,號約齋,先世成紀(今甘肅天水)人,徙居臨安(今浙江杭州)。宋將張俊之曾孫。官至司農少卿。嘉定四年(1211年),坐罪除名,象州編管,卒。曾卜築南湖,有園林之勝,與薑夔有交往。有《南湖集》、《南湖詩餘》。
滿庭芳
促織兒
月洗高梧,露湍幽草①,寶釵樓外秋深。土花沿,翠,螢火墜牆陰。靜聽寒聲斷續,微韻轉、淒咽悲沉。爭求侶、殷勤勸織,促破曉機心。兒時曾記得,呼燈灌穴,斂步隨音。任滿身花影,獨自追尋。攜向華堂戲鬥,亭台小、籠巧妝金。今休說,從渠床下,涼夜伴孤吟。
“注釋”①湍(tuán):形容露水多,此作動詞用。
“譯文”月光如銀洗滌著高高的梧桐,幽茂的草叢上露珠兒圓潤,華麗的樓閣外秋意已深。苔蘚沿著牆壁印出翠痕,螢火蟲兒墜入了牆腳背陰。靜靜地傾聽著淒寒的低吟斷斷續續,細微的聲韻漸漸變成如泣如咽的淒切悲沉。是在爭相追求伴侶,是在殷勤地催促著織女,催得織女直到破曉機杼不停,忘我盡心。孩提時分,曾記得小夥伴呼喚著點燈,端水灌蟋蟀的凹洞,輕斂著腳步,追尋著它的聲音。任憑花影鋪了滿身,還是一意追尋。將逮到的蟋蟀帶到華麗的廳堂參加戲鬥,亭台般的小籠巧構鑲金。休再提幼年趣事,而今那蟋蟀正從床下發出低吟,在寒涼之夜陪伴我這孤獨的人。
“賞析”薑夔《齊天樂》前有小序,雲:“丙辰歲(1196年)與張功甫會飲張達可之堂,聞屋壁間蟋蟀有聲,功甫約餘同賦,以授歌者。功甫先成詞甚美。”賀裳在《皺水軒詞笙》中認為張詞勝薑詞:“不惟曼聲勝其高調,兼形容處,心細如絲發,皆薑詞之所未發。”許昂宵也讚其:“響逸調遠。”又雲:“螢火句陪襯。‘任滿身’二句工細(《詞綜偶評》)。”然而,詠物之詞,妙在離合,語不離則調不變宕,情不合則緒不聯貫,描繪工細固然聲色兼有,傳神生動,但往往膠著呆滯,缺少流動、疏快的韻致。
宴山亭
幽夢初回,重陰未開,曉色催成疏雨。竹檻氣寒,蕙畹聲搖①,新綠暗通南浦。未有人行,才半啟回廊朱戶。無緒,空望極霓旌②,錦書難據。苔徑追憶曾遊,念誰伴秋千,彩繩芳柱。犀簾黛卷,鳳枕雲孤,應也幾番凝佇。怎得伊來,花霧繞,小堂深處。留住,直到老不教歸去。
“注釋”①畹:古代地積單位,或以三十畝為一畹,或以三十步為一畹,或以十二畝為一畹。②霓旌:雲霞如旌。
“譯文”剛從幽深的夢境返回,厚重的陰雲尚未散開,拂曉的曙光催得落下一陣稀雨。竹欄上寒氣漫溢,花圃裏風聲搖曳,一條新淌的綠溪暗暗通向南浦。還不見有人來往,隻推開半扇,回廊上朱紅的窗戶。我毫無情緒,徒然地極目佇望,企盼著遠方的雲霓,空有相思書信也難作憑據。踏過生著苔蘚的小徑,追憶舊日遊賞的蹤跡。我總想而今誰是千秋伴侶,芳柱上彩繩空自搖曳。卷起犀角簾鉤的青黛色帷簾,繡鳳枕上雲夢孤棲,想他也應幾次凝神遠望,寄托情意。怎能夠等到他的回來,在小小堂屋深處,花香如霧氣繚繞,芳馥迷離。留住他,一直到老,再不教他回去。
“賞析”本篇為抒寫相思離情之詞,題材陳舊,選用的意象也很傳統,稱不上名作精品,但從對本詞的分析中,卻能看出南宋密麗一派的長調在意象營構上的普遍特點。一是意象更為密集。表現在全詞,不再是簡單的上片景下片情,或上片情下片景,卻往往以景代情,景中寓情;表現在詞句中,不是一句一象,而是一句多象。二是意象更加精細。每個形象的中心詞前麵常用另一個詞來修飾。這些修飾詞往往來自作者對景物的敏銳感受,從中可以窺見主人公內心顫動著的深沉情思。三是意象更有層次。密集、精細容易“質實”而“凝澀晦味”,故需要恰當的層次節奏使其具有流美之感。本詞從起處“幽夢”、“重陰”的抑鬱,到結處自立盟誓式的率直,情感體現出一種向外擴張的趨勢,與之相適應,句式往往是先短後長,使語勢如浪陣陣外湧。另外,動詞的選擇也頗為講究,如“初回”、“未開”、“暗通”、“半啟”、“空望”,以程度副詞來表現情緒的細微變化,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