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占地38076平方米,總建築麵積237689平方米,地上16層,地下3層,除了地鐵車站和火車站外還包含了百貨公司、購物中心、文化中心、博物館、旅館、地區政府辦事處以及一座大型立體停車庫。用於車站的麵積僅占總麵積的1/20。此外,還有大量室外、半室外的公共活動空間。整個建築內各類電梯就有148台,相當於京都每年申請設置電梯總數的30%。
車站的大廳進深27米,最高處達60米,橫向寬470米,呈兩端高、中間低的穀狀,頂部覆以曲麵的金屬網架和玻璃,進入大廳,人們會看到玻璃上麵京都的天空。建築師意圖表現“境界存在,同時也不存在”的日本傳統美學理念。這個車站建成後的調查顯示,多數京都人對車站的設計持有異議,認為車站太巨大了,尺度和形式不適合京都。日本著名的城市設計專家西村幸夫說:“我個人不喜歡這個車站,可是如果製造出一個傳統的樓閣,也不一定是唯一的答案。在古時候,沒有這麼大的車站,用傳統的材料不可能做這麼大的一個車站。如果我們假裝材料是木頭的,其實還是假的。所以你如果隻是想複製傳統的建築樣式,這好像並不是一個正確的答案。”車站如今成了日本著名的旅遊觀光景點,受到年輕人的喜愛。車站內坡型的樓梯成為京都年輕人聚集約會的場所。人們在車站內看不到列車,有些不知情者進來購物,吃喝玩耍一天,還不知道這是一個車站。
剛到京都,就撞上這樣一個鋼鐵工廠般的龐然大物,令我暈頭轉向,很是失落。我本以為我將擺脫物質主義的東京,以一種古代的方式進入古老的日本。後來稍事休息,我再次參觀了京都車站,它確實有強烈的震撼力,它給我的感受是空間上的勃勃野心而缺乏時間的深度,這是未來主義的建築,與古老溫和的京都格格不入。也許原廣司的寓意是整體上的,但玻璃、鋼材、冰冷的大理石組成的建築材料、大量的幾何型結構以及密密麻麻的線條將其深刻的寓意解構了,一個不知情的日本朋友竟告訴我說車站可能是法國人設計的。京都車站給我一種被捆綁在飛向未來的宇宙飛船中的感覺,尤其是它的上半部,那些通向天空的線條、尺寸精確的大門、孤獨運轉著的電梯、光滑的平台、抽象呆板的塑鋼雕塑,灰冷、荒涼、冷漠、杳無人跡,人類的未來。我走了一個上午,隻碰到穿著工作服正在擦洗電梯的清潔工和一兩個幽靈般的過客。
離開京都車站,才發現京都並沒有那麼誇張,氣氛溫和安靜,高樓大廈之間也夾雜著古老的街道和寺院,有些地方還是成片的。古老的街道,但說不上那是日本式的還是西方式的,風格含糊。一條河自南向北穿過城市,那是著名的鴨川。看起來水是清澈的,一些鳥在洗澡。河岸上有寬闊的大堤,日本朋友告訴我,這裏每年都要搞“鴨川川床”的活動。“鴨川川床”就是在鴨川河岸上的納涼平台。夏天開始的時候,在鴨川西岸上,臨川的先鬥町的各家餐館就向河麵搭起納涼床,點起古式的提燈。人們躺在岸上,眺望東山,飲酒唱歌睡覺。
我住在花見小道的家庭式旅館,紫旅館。這是半個月前在日本的朋友通過互聯網幫我預定的,隻有兩天的空位,兩天後,我得搬到另一個旅館。這一代是老街區,歌舞伎聚集的地區,旅遊熱點,旅館價格比較貴,一個房間每天9000日圓,包早餐。雖然是9000日圓,但是一個房間,你可以一個人住,也可以一家子住。順著四條向東,這是一條兩旁都是回廊的商業大街,有19世紀的氛圍,隻是街上的人很少有穿和服的。轉進花見小路,就進入了京都傳統的街區,都是深色的兩層木樓房,一樓大都是酒吧、餐館、咖啡店的門麵。下午,所有的門都關著,像是休息日,其實都在營業。後來我發現,日本的街道上沒有中國那種街道上的生活。在中國,生活從房屋裏蔓延到街道上,人們在那裏聊天、吃飯、洗衣服、養花,玩麻將,尤其是在次要的街道,街道隻是家居和日常生活之間的過道。冷清無人關著門的街道是很不吉利的,沒有人氣。在日本,街道隻是用來交通,生活在屋內進行,因此街道總是很安靜、冷清。從第三個小巷進去,遠遠地就看見了掛在木閣樓上的“紫”字,寫得龍飛鳳舞。也是兩層的樓房,按了門鈴,拉門猶豫不決地被撕開了,就像日語,這種語言的一句話隻在最後的時刻你才知道它的意思是要肯定還是否定。一個笑容滿麵的老婆婆彎腰垂手站在門口,她就是旅店的女主人吉田綾子,也是唯一的服務生。進門是一個兩平米的小天井,角落裏擺著一盆植物。天井邊是一個鋪著席子的台,客人在這裏就要脫鞋,換了拖鞋再進去。一樓是浴室、廚房和主人的臥室,後麵還有個稍大的天井,裏麵有水缸和一個神龕,一點植物,盆景般的小天井。主要的客房在二樓,三個房間和一個衛生間。有的房間門口放著拖鞋,這意味著裏麵有人。我的房間大約七八平米,床是榻榻米式的,幹淨的被單上放著一套和服。榻榻米的功能就是睡覺,這樣的貼著地麵是否意味著不安全感?榻榻米沒有上床下床這樣的含義。住這樣的房間,你得學會整日盤腿,站著是很不方便的。有兩處窗子,一處向著別家的瓦,一處向著街道。吉田綾子66歲,有兩個兒子,嫁到這家後就一直跟著丈夫開旅館,算起來也是三四十年了。她的聽覺已經非常靈敏,隻要聽就知道客人需要什麼,在做什麼。她為我放好了洗澡水,請我去沐浴。浴室是公用的,總是吉田綾子放好洗澡水,再請客人去沐浴。晚上回來的時候綾子問我,早餐幾點用,我猶豫了一下,說7點到8點之間吧。她說,那就折中一下,7點半吧。我後來發現,明治維新以來以德國為榜樣的日本,時間觀念已經非常精確,看日頭估計時間,不戴手表已經無法生活了。我看到公共汽車站的時刻表,每趟車的抵達時間精確到分。奔波一天,我本來準備睡到自然醒,然後睡眼惺忪地迷糊一下再吃早餐的,現在卻緊張起來,想到7點半必須吃早餐,竟有點難以入寐了。7點25,房間裏已經飄起煎魚的香味,電話響了,綾子咕嚕一陣,我猜意思是吃早餐的時間到了。還來不及衣冠楚楚,她已經敲敲拉門,抬著一盤食物,跪著進來了,將一碟碟食物擺好在比榻榻米略高的矮桌子上。每樣食物都是一小碟或者一小盅,剛好可以擺滿一隻盤子,這樣的配置決不是讓你大吃大喝鋪張浪費,吃飽而已。食物包括,一罐米飯,一碟漬物(泡菜),一塊煎魚—旁邊配了一片紅葉,好看而已,不可吃的,一隻冷雞蛋,一盅豆腐湯,一壺茶。擺好,吉田綾子悄然退去。次日的早餐,隻有米飯不變,其他都換了。旅館周圍很安靜,街道的盡頭是一個禪寺,偶爾有汽車猛烈發動,然後一切歸於寂靜。我打開向著小巷的窗子,從來沒有看到人。有鄰居來拜訪綾子,是來向她借被子的,看來也是開旅店的。有一天出門時看見吉田綾子的丈夫,老人家,鞠躬,然後就不見了。拉門鎖起來,房間就消失了,看起來隻是沒有房間的過道。知道那是房間,是因為房間的門口有時候放著拖鞋,兩雙的,三雙的。有時候一雙都不見了。拉門將房間隱匿起來,每個人都藏在自己的格子中。放在門口的拖鞋是一個符號,表示裏麵有人,但裏麵是誰是不知道的,拖鞋都是一樣的。而在中國,門就意味著住在裏麵的人的地位、尊卑。現代的兵營式建築弱化了這一點,但隻要可能,門一定會有暗示性。家庭旅舍並沒有供客人交流的客廳之類的地方,在中國,家庭旅館的話,大家可以在客廳裏看電視,一起聊天,並參與店主人的家庭活動,比如幫他做飯。就是大賓館,也給人似乎知道別的房間裏在做什麼的感覺。有些旅客的門大開著,電視的聲音傳到過道上。開會的時候就更熱鬧了,那一段的過道上的門都開著,男女同誌彼此在房間裏串來串去。紫,溫暖,舒適,但是很隔絕,孤獨,神秘,互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