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僅僅把“六道輪回”的概念作為小說評判的尺度是不正確的,因為莫言並不是為了寫作一部宗教小說,“六道輪回”隻是小說的一個外衣而已,因此失敗的外包裝並不能否定整部小說。那麼,我們再來讀讀這部小說的精神尺度。《生死疲勞》吸取了小說《檀香刑》失敗的教訓,在這部小說中,莫言在積極扮演一個現代啟蒙知識分子的形象,試圖通過自己對中國曆史以及人物命運的解讀,來關懷現代中國人生存的狀況與個性。但我讀來,依然有某種隔閡,作為農民出身的小說作家莫言,他所具備的這種西方人文精神不是從自我的內在精神中生長出來的,而是通過對西方文化的簡單認知,甚至是對諾貝爾文學獎的評獎標準的簡單判斷得出的結論,這就造成了這部看似有啟蒙與批判意識的小說背後,依然是作家的一顆冷漠與隔閡的心靈,因為它缺乏一種來自生命體驗中的熱力,促使作家的心靈沸騰之後完成寫作。也因此,《生死疲勞》中莫言對於小說人物命運的變化采取的這種變形與誇張的處理,則帶有某種獵奇的心理,完全忽視了人物性格在不同角色變化和時代環境中的人性關懷,諸如在寫到變化成豬之後,作家又開始了自己狂歡化的敘述,造成了語言視覺上的奇觀,那種人文精神的內在的東西被完全消解掉了。同時,在莫言所塑造的另外一個虛幻的世界中,作為統治秩序的法則同人間一樣殘酷與可怕,而所有的反抗則因為動物性的變化而顯得無力,因此幾次輪回隻能成為生命的反複變化,而沒有實際的現代意義,成為一種無味且沒有意義的重複寫作。
但莫言畢竟是有一定自覺意識的作家,善於吸收和調整自己的寫作,可惜這種吸收和調整總是在倉促之中匆匆完成,而來不及咀嚼和消化,因此造成了他對很多現代精神的誤解和處理失當。在小說《生死疲勞》的最後,莫言試圖通過一種具有絕對現代化和超未來的結局來達到某種超越性,但這種超越性限製在作家虛無縹緲的精神範疇之中,而沒有建立在作家對於中國社會和文化以及其曆史發展真實和完善的分析與研究之中。莫言的寫作經驗來自於他的童年經驗,因此他在童年農村的生活經驗成為他小說中的重要資源,但他寫作的內在經驗是停滯的,因此在小說《生死疲勞》中,可以觀察到莫言對於中國鄉村的認識是沒有深入變化的,而是一貫地停留在一個認識層麵之上的。因此,他的小說敘述就造成了他的小說建立在有限的經驗基礎之上,任由想象進行虛無縹緲的虛構和創作,由此導致他的絕對超現實和後現代性的結尾在我讀來就顯得做作和極度的不自然。
也因此,可以看出莫言的長篇小說是一部主題先行的觀念寫作小說,在這部小說還沒有開始創作之前,作家已經完成了自己對於小說所要表達的精神訴求進行的準備和定位,那麼作家所要完成的就是進行組合與寫作,而由此造成的觀念寫作必然是失敗的文本組合。造成這種文本組合的另外一個原因,對作家莫言來說,則主要是諾貝爾情結所造成的後果,那種對於東方文化與西方人文精神和現代小說手法的簡單運用,就試圖來完成一部傑作的想法是可笑的,也是根本無法駕馭和完成的。因此,可以看出莫言的寫作已經進入了一種觀念寫作的圈套,這種觀念寫作的圈套成為其寫作失敗的原因。但願如《生死疲勞》這樣奇怪而笨拙的小說不要成為作家繼續複製的文本,而應該成為自己對觀念寫作的一個紀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