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村昌平有日本人對性愛的沉溺心理,認為一切極致的性愛都是常態,都不是不自然的。今村昌平無疑是願意將自己疲憊的身體和心靈都交給蘊涵“水”的溫暖的母體,願意在性的瘋狂中激發原本衰微的生命力。在他看來,這個溫柔的女子佐惠子,就是挽救自己的女神,代表了母親;而那個紅橋邊的木屋,就是遊子回歸的家園;能登小島,遠離都市的喧囂,就是自己的歸宿。他隻有到了這裏,才找回了本真的自我。
這種對性的極樂世界的迷戀,在池田敏春的《鍵》中,可說達到了極致。《鍵》改編自穀崎潤一郎晚年創作的一部情欲小說。這部小說一經誕生,就引發各種議論;同時,從1959年至1997年間,共五次被搬上銀幕。市川岜、神代辰巳、木俁堯喬都分別拍攝過《鍵》,意大利情色電影大師丁度·巴拉斯也於1983年拍攝了意大利版的《鍵》。但這些都是以純粹的色情故事為出發點的。直到1997年池田敏春重新翻拍《鍵》,才真正接近於原作的幽微之美和對人性的深刻探討。
據說。澳大利亞有一種紅背蜘蛛,當雄蜘蛛與雌蜘蛛第一次交配後,絕大部分難逃一死。因為,在雄蜘蛛進入極樂狀態、將精液射進雌蜘蛛體內的同時,雌蜘蛛也將消化液注入雄蜘蛛的身體,然後貪婪地吞食雄蜘蛛的腹部,一點點將它吃掉。對雄蜘蛛而言,為了心儀的雌蜘蛛,奮不顧身地奉獻自己,生命的全部就是性愛和死亡。《鍵》中的安西教授,似乎也如雄蜘蛛一般,為了性愛快樂的極致,將生命交給妻子。鬱子原是被動的、嫻靜的、貞潔的,甚至是性冷淡者。麵對姣好的妻子,安西教授意識到自己肉體的日漸衰敗,總有一天,性的歡樂將離他而去,而那種歡樂,哪怕不在肉體,也能在精神上、在意識中讓人怦然心動。如何來維係這樣的歡樂?如何激發這種快樂的持續?安西教授居然用的是“恥辱”與“嫉妒”的毒藥來激發自己憤怒的情欲。嫉妒的遊戲是如何開始的呢?
他將自己寫的性日記鎖在一個盒子裏,故意讓妻子偷了鑰匙開啟了偷窺。在日記中他慫恿妻子去偷情,他親手安排妻子鬱子與第三者年輕人木村的交好,在想象這樣的交好中,讓羞恥與嫉妒充溢於心,從而獲得強烈的情欲。安西無疑有馬索克傾向(受虐狂)。鬱子先是偷看了日記,因了妻子的義務,順從於丈夫變態的性愛遊戲。但是鑰匙打開的是欲望的潘多拉盒子,一旦欲望被打開,原先的貞靜、責任、賢淑,就蕩然無存。於是起了為情人“殺夫”的念頭。其實安西對妻子的念頭不是不知,他明明知道那是毒藥,也會飲鴆止渴。他就是那雄蜘蛛,為了最後的欲望,自願以身相許。所以,當他癱瘓了,尚且想挺直了身體接近鬱子。而鬱子自是明白他的念頭,將衣服解開,玲瓏的線條,綢緞般的肌膚,讓安西浮起最後的抽搐的微笑,他是帶了性的快樂幻想死去的,如那隻被吞吃了的雄蜘蛛,雖然近乎恐怖,但安西是快樂的。
這個安西教授,其實是穀崎潤一郎晚年的化身。當肉體行將消亡,對生命力的依戀便分外激烈,是否有欲望,意味著是否有生命力。於是無論如何,也要有最後的回光返照。除了在精神上能夠充分理解穀崎潤一郎之外,在審美上,池田敏春也能充分表達穀崎潤一郎的審美偏好。穀崎說:“那時的男性在黑暗中耳聽輕聲細語,微覺衣香,撫其鬢發,觸摸到肌膚,這一切感覺及至微熹,將消失地了無蹤影,他們心目中的女性就是如此吧。”(《戀愛與色情》)池田敏春讓川島直美出演鬱子,切合了穀崎對女性的審美偏好,“自己所熱戀的女人當然是純潔的,即使是淫婦也被看做是純潔的、崇高的”(《女人的臉》)。在陰翳的木屋中,光線昏暗,川島直美柔媚的胴體橫呈,無一處肌膚不柔嫩,無一線條不流暢,身子綿軟幾近無骨,安靜而激烈,潔淨而淫蕩,在昏暗的光線中熠熠生輝,安靜地攝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