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革命之後怎麼辦?一切摧毀之後要幹什麼?很多人陷入迷惘與委靡之中。意大利導演貝納多·貝托魯奇拍攝《巴黎最後的探戈》(LastTangoInParis,1972年出品)就在這個背景之下。貝托魯奇是意大利共產黨,他在學生運動之後處於極端的迷惘與頹廢狀態,他自己說,拍攝此片時,幾乎陷於絕望之中,他試圖用這部影片表達自己對所追求的“自由”、“逃避”和“自我”等的反思。如果說,由富有魅力的馬龍·白蘭度扮演的男一號保羅最直接地表達了貝托魯奇絕望的精神狀態的話,毋寧說,女主角讓娜的迷惘更代表了他當時的思維傾向。
計娜十八歲,正是享受愛情的大好時光。她懷念並熱愛在阿爾及爾戰爭中死去的父親,將他視為英雄,這種追憶與懷想的戀父情結,使她一旦遭遇中年男人保羅,就迅速進入迷狂狀態。但她麵對的是兩種情境:和一個剛剛認識的男人在一個隱秘的陰暗的房間裏瘋狂做愛,不知過去,也沒有明天。沒有名字,也沒有記憶。隻有行動。她以為,拋卻一切禁忌,如五月花學生運動一般,“做愛,還是做愛”,性就是一切,性就是愛。但她錯了,這個“沒有名字的人”,內心充滿憤恨與報複,隻是以各種卑劣的性變態、性遊戲來虐待她。沒有曆史就意味著沒有愛。她設想愛情就是“到一個秘密的房間,脫下工作服,做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那麼簡單,但她自己並不能做到那麼簡單,不能放下一切,因為一旦她愛上了,她就開始想知道他的曆史,知道未來的安頓,性並不就是愛,行動也不是一切;另一個,是一種“理想”、一種詩意的聖潔的愛情,在20年代的昂納依斯那裏文學腔調的雨果的“玫瑰花式的浪漫”在讓娜的男友湯姆這裏以拍電影的方式表現出來,愛情不是行動,愛情是一種模仿,一種想象,一種空洞的概念,即便是讓娜想去吻湯姆也被拍攝下來,落實不到現實之中。
讓娜的命運難道不會是死去的羅莎嗎?影片中,保羅自殺的妻子羅莎從未出現(或者隻以被鮮花圍繞的僵屍的樣子出現),但始終在場。她借保羅的喃喃自語、咒罵、哭泣,借被敘述,被丈夫和情人馬素一起回憶反複出現,如幽靈一般。羅莎為什麼突然自殺,為什麼死了也不留一句話給丈夫或情人(保羅憤恨不已)?她是為了私通的羞愧?為了不再擁有的熱烈愛情?為了無望的乏味的婚姻?她甚至給兩個男人買一樣的睡衣、一樣的酒,如此獨斷專行,她連自殺都是極端自私的。讓娜難道不可能走這條道路?和湯姆的婚姻能讓她找到愛的歸宿嗎?在基督教道德中,羅莎私通是犯罪,她自殺也是不敬神。所以,保羅非常憤怒地說她的安葬不需要神父,她不需要祈禱,因為她的靈魂永遠不進天堂。《巴黎最後的探戈》因其色情內容和自然主義的表現手法,被認為教唆人們傷風敗俗,影片發布後很長一段時間被意大利當局及教會禁演,直到1987年羅馬教廷才取消對它的指控。其實最根本的是,影片表現了對宗教道德的蔑視、對上帝的不敬。
愛情沒有了,革命的方向是什麼,對教會權威的蔑視,對世俗婚姻的不信任,性愛之外還有什麼,道德全部瓦解之後怎麼辦?中年男人保羅隻在喃喃自語回到童年鄉村,回到母親身邊,才似乎找到歸宿,有了點溫馨的色調,他臨死呼喚的是“媽媽”。此外。隻有死去,靈魂才能解放。而讓娜呢,她年紀輕輕就毀壞了一切。
上世紀70年代的美國,電影院放映的是《巴黎最後的探戈》及《艾曼妞》(Emmanuelle,1974年出品),大量裸露鏡頭充斥屏幕,僅僅半個多世紀前,好萊塢電影審查製度規定,電影中“吻”的鏡頭不能超過四十五秒。70年代在法國,墮胎已經合法化,通奸已經除罪化,離婚法也簡易化,未成年人取得避孕藥丸不再需要父母的許可。性問題,似乎成了個人問題。但是,《巴黎最後的探戈》中的一些性愛方式,如保羅強迫讓娜肛交等,還是因其暴戾、醜惡的呈現而備受非議。到了1990年,西班牙導演比加斯·魯納斯(BigasLunas)出品的《璐璐情史》(EdadesdeLul琇as,又譯《璐璐的年代》)中,這些性愛方式已是稀鬆平常了;重要的是,導演是以讚賞的態度,津津有味地讓主人公巴布羅一步一步“教導”、“培育”純潔少女璐璐嚐試各種性愛技巧、性愛方式,3P、與哥哥的亂倫,璐璐最後一發不可收拾地墮落為妓女,差點被性虐致死。影片在結尾雖有所批評,但對巴布羅成功地培育了璐璐、改變了璐璐還是沾沾自喜的。法朗士借其書中的人物說,女人,“你是物質而我是思想,你是物體而我是靈魂,你是黏土而我是工匠”。巴布羅就是要做璐璐的上帝,要創造出一個有罪的潘多拉。從這個意義上說,70年代的性革命,並不意味著婦女的真正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