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為什麼手短(3)(2 / 3)

逃學真的是實踐自由之旅,是冒險之旅(老師要告狀,媽媽要打屁股),也是一次真正的精神之旅。一個學童離開了每天兩個必去的點:家和學校。對他而言,他出走的對象和道路即是心靈中最想探索的地方,是夢想之地。當他離開家,裝著要去上課或離開學校假裝回家,而心中暗想著將要到達的地方,其心中的快樂和狂喜是一生中最為珍貴的。後果則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在逃學的路上,你能感覺到天空更湛藍,能聽到很遠的火車聲,嗅到未曾聞過的花香氣息,期盼遇見料想不到的人,發生永生都不再可能發生的事。逃學其實就是豔遇的反物質。

我在七十年代初的多次逃學,為以後大學時代的大逃學(經常從南充逃到重慶或逃回成都,最遠一次逃到了二千公裏外的海南島)和再後來的更大規模逃亡或曰流浪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逃亡的真理就是,生命由自己做主,命運不被別人掌控。1984年底,我棄家跑到了北京,住在李六乙的宿舍裏。到天津和胡冬瞎混,再到東北和郭力家、呂貴品、徐敬亞喝酒。第二年夏天,搞詩協辦刊被停,半年內走完了整個南中國。此刻李亞偉的一句詩在我耳邊響起:“我在逃亡中深深地感受著自由”。

我為什麼手短

如果全民公投允許重活十年,並任意選擇,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在“七十年代”上打鉤。從1969年到1979年,一個人從七歲到十七歲,多麼快樂啊!沒心沒肺地玩完了而又不擔責任!幹了那麼多搗蛋的蠢事,在道德上卻沒有明顯的負罪感。不像我們的爺爺那輩子,從二十世紀初到三四十年代,時代混亂而變遷巨大,因此命運難以定奪,有人穿起了草鞋爬過了雪山草地,有人穿了皮鞋留在了城裏,我那爺爺左右為難,留在了湖南衡陽的鄉下繼續教私塾,最後抱憾終生。我父親那輩因為自己選擇了,穿了布鞋,兩兄弟十六歲那年離家朝北遠走,先加入國民黨軍,在兩黨的大決戰前夕選擇了共產黨軍,一路往南打下來,解放了西南。這一變換的選擇,從1950年代到1970年代,付出了超乎他們想象的沉重代價,然後抱病猝死了。當然,我們也不像哥哥姐姐那幫,一腔熱血灑向了文革,貞潔獻給了知青,最後當了工人或嫁給了農民。

1960~1961年的大饑荒餓死很多人後,我才姍姍來遲。我是家裏的老五,也是幺兒(1980年代任中國幺兒協會會長),我哥哥姐姐都很慘,靠我最近的哥哥萬裏1960年生,出生時隻有三斤多,腦袋上居然沒有一根頭發,抱在手裏,紅扯扯的沒有肉,像隻剛剝了皮的兔子。睡了一個多月的保溫箱後,樣子還是像個外星人。那些天媽媽吃了一些胡蘿卜和十個臭了的雞蛋,這還是單位發給的僅有的營養品。相當不錯了,要知道當時還有多少人在啃樹皮、吞觀音土、吃死人肉啊!

我閃過了這致命的一刀。1962年夏天,我胖乎乎地生出來了。媽媽沒有多少奶,那時住在重慶的石板坡,離重慶市看守所隻隔幾個門牌號(28年後又重歸故裏)。單位隔壁有個賣花生醬的鋪子,家裏每天都要打幾缸子,幾乎沒有其他東西可吃。我被這營養品灌得又白又胖。

直到長大後才發現自己有很多天生的毛病,可能是那時吃花生醬吃出的問題。比如有早起症(早7點前起床就頭暈、拉肚子)、東方午休麻痹症(典型的民族臨床症狀,那時也是國家型疾病,八億人民都是病友。主要源於營養不良)、暈書症(讀書時想打瞌睡)、多動症。這些毛病變本加厲,以至禍延至今,我堅持認為是出生時營養過剩而消化不良的原因而肥胖的,上帝給予了補償性懲罰。但我媽媽很久以前告訴我另一個有關我出生的版本,又使我不得不相信,人的來生前世可能是多方位的。

1961年下半年,父母發現已懷上了我,決定不要了。因為在一年前生活最艱難的時候剛剛生下了我哥哥萬裏,母子的身體都很差。兄弟兩人離得太近了。我的生命是個意外,不在受邀迎奉之列。剛開始我媽媽並不知道,我有綠豆那麼大的時候,有了端倪。媽媽開始有些發燒,以為是感冒,吃了許多感冒藥。過了些日子,又開始胃痛,以為是腸胃炎,又吃了亂七八糟的抗生素消炎藥,治不好,還讓中醫大夫紮了幾天銀針。後來才發現那就是一個我在從中做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