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晨讀課時,我的心又開始忐忑不安。晨讀課上同學們都要讀英語,還會有lame,還會有瘸子,可是,那天的晨讀課,同學們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讀英語單詞和課文,沒有一個人讀lame,讀瘸子。
再上英語課的時候,我常常偷偷地凝視王老師,他那麼英俊、高大,他還那麼善良,尤其是他沒有讀lame,讀瘸子。從此,我的英語成績牢牢地在年級中排在第一名,我又開始穿裙子、跳猴皮筋,不僅如此,我每科成績都更加出色,甚至,在一節體育課上,我擲鉛球的成績排到了女生的第七位。
五年後,我考上了北京那所眾所周知的大學。
又過了五年,在一次同學聚會上,我和丈夫遇到了也是夫妻成雙的王穎。這時我已是一所專科學校的英語老師。丈夫高大英俊,是一家化工廠的工程師。談笑間,我們回憶起少年往事,不由得扯到王老師,我又想到那個單詞——lame。
王穎說:你知道嗎,那節課是王老師事先安排好的,他對我講過,你的肢體殘廢了,但關鍵是你的心靈也受到了打擊,lame那個單詞肯定會影響你的情緒。在我們去他宿舍取備課本的10分鍾裏,王老師領著同學們學了lame,而且共同約定領讀單詞時不再讀lame,第二天晨讀時也不要讀英語課文……
呀,原來如此。我的淚水嘩嘩地淌出來。lame——lame——,那節課的情景在我頭腦中過了多少遍。命運這廝,曾一度扼殺了我的活潑的健康,尤其是,它也一度扼殺了我健康的奮鬥精神,折斷我理想的翅膀。是王老師,是那節課,那節使我終生難忘的英語課,使我在征服命運時沒有撲倒,使我尋回了自信心,拋開了歧視和自卑。
那節課,嵌在心靈深處,王老師教給我的不僅僅是知識,也賜給了我戰勝不幸命運的人格力量。
盲道上的愛
張麗鈞
上班的時候,看見同事夏老師正搬走學校門口一輛輛停放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車。我走過去,和她一道搬。我說:“車子放得這麼亂,的確有礙觀瞻。”她衝我笑了笑,說:“那是次要的,主要是侵占了盲道。”我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說:“您瞧我,多無知。”
夏老師說:“其實,我也是從無知過來的。兩年前,我女兒視力急劇下降,到醫院一檢查,醫生說視網膜出了問題,告訴我說要有充足的心理準備。我沒聽懂,問是啥充足的心理準備。醫生說,當然是失明了。我聽了差點兒死過去。我央求醫生說,我女兒才20多歲呀,沒了眼睛怎麼行?醫生啊,求求你,把我的眼睛摳出來給了我女兒吧!那一段時間,我真的是做好了把雙眼捐給女兒的充足心理準備。為了讓自己適應失明以後的生活,我開始閉著眼睛拖地抹桌、洗衣做飯。每當輔導完了晚自習,我就閉上眼睛沿著盲道往家走。那盲道,也就兩磚寬,磚上有八道杠。一開始,我走得磕磕絆絆的,腳說什麼也踩不準那兩塊磚。在回家的路上,石頭絆倒過我,車子碰破過我,我多想睜開眼睛瞅瞅呀,可一想到有一天我將生活在徹底的黑暗裏,我就硬是不叫自己睜眼。到後來,我盲道上走熟了,腳竟認得了那八道杠!我真高興,自己終於可以做個百分之百的盲人了!也就在這個時候,我女兒的眼病居然奇跡般地好了!有天晚上,我們一家人在街上散步,我讓女兒解下她的圍巾蒙住我的眼睛,我要給她和她爸表演一回走盲道。結果,我一直順利地走到了家門前。解開圍巾,看見走在後麵的女兒和她爸都哭成了淚人兒……
“你說,在這一條條盲道上,該發生過多少叫人流淚動心的故事啊。要是這條人間最苦的道連起碼的暢通都不能保證,那不是咱明眼人的恥辱嗎!”
帶著夏老師講述的故事,我開始深情地關注那條“人間最苦的道”,國內的,國外的,江南的,塞北的……
我向每一條暢通的盲道問好,我彎腰撿起盲道上礙腳的石子。有時候,我一個人走路,我就跟自己說:喂,閉上眼睛,你也試著走一回盲道吧。盡管我的腳不認得那八道杠,但是,那硌腳的感覺那樣真切地瞬間從足底傳到了心間。我明白,有一種掛念深深地嵌入了我的生命。痛與愛糾結著,壓迫我的心房。
讓那條窄路寬心地延伸,我替他們謝謝你。
老師,這樣,可以嗎
張曉風
醒過來的時候隻見月色正不可思議地亮著。
這是中國的一個古城,名叫日惹,四境多是蠢蠢欲爆的火山,那一天,因為是月圓,所以城郊有一場舞劇表演,遠遠近近用;黑色火成岩壘成的古神殿都在月下成了舞台布景,舞姿在夭矯遊走之際,別有一種剛猛和深情。歌聲則曼永而淒婉欲絕(不知和那不安的時時欲爆的山石,以及不安的刻刻欲震的大地是否有關)。看完表演回旅舍,疲累之餘,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夢時,我遇見李老師。
她還是十年前的老樣子,奇怪的是,我在夢中立刻想她已謝世多年。當時,便在心中暗笑起來:“老師啊,你真是老頑皮一個哩!人都明明死了,卻偷偷溜回來人世玩。好吧,我且不說破你,你好好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