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22條軍規(1 / 3)

[美]海勒

約瑟夫·海勒(Joseph Heller,1923—)是美國黑色幽默文學的代表作家。出生於紐約布魯克林區一個俄裔猶太人家庭。由於父親過早去世,家境貧困。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成為美國空軍的中尉飛行員,曾赴意大利作戰。戰爭結束後複員,在紐約大學上學,1948年獲文學學士學位。在哥倫比亞大學和英國牛津大學進修以後,他在美國一些大學講過課,也擔任過《時代》、《展望》等雜誌的廣告作家等。1961年發表黑色幽默的代表作品、長篇小說《第22條軍規》以後,成為專業作家。

他的重要作品除《第22條軍規》(1961)外,還有長篇小說《出了毛病》(1974)、《像戈爾德一樣好》(1979),劇本《我們轟炸紐黑文》(1968)等。

作品梗概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意大利附近地中海的皮亞諾薩島上有一個美國空軍基地。在這裏的軍人當中,幾乎人人都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不是想升官,就是想發財,沒有一點軍人的獻身精神。司令官卡思卡特上校一心想當將軍,拚命討上級歡心,同時又對部下十分無情,任意增加飛行員的法定飛行次數,企圖以部下的生命來換取自己升遷的機會。沙伊斯科普夫少尉也是野心勃勃,因為把士兵訓練成機器一樣的人有方,得到上司賞識,居然一路高升,當上了中將司令官。夥食管理員米洛善於做各種交易,能在任何事情中都看出生意經來,從中獲取暴利,27歲就辦起了國際性大公司,連敵對方德國的轟炸機都塗上了米洛公司的標記來為他裝運貨物。

上尉飛行轟炸手約塞連也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不過他倒是既不想升官,也不想發財,他隻想擺脫現在的環境,從不安全感中解脫出來。但是,他卻受到第22條軍規的製約。雖然第22條軍規並不存在,它不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條文,可是人人都相信它的存在,受它的控製,尤其是下級,即使再有理,也永遠無法違抗上級的命令。根據第22條軍規,飛行員飛滿32架次後可以停止執行任務,可是上級可以不斷命令你繼續飛行,你不得違抗,因為根據第22條軍規,下級必須服從上級的每一條命令。而且,第22條軍規中所包含的悖論,叫你使出渾身解數也逃不出它的掌心。本來第22條軍規規定,瘋子可以停止飛行,可是它同時又規定,想要停止飛行必須本人提出申請。而能說清楚停飛理由的人肯定不是瘋子,他還得繼續飛行。約塞連被罩在這樣一張網裏惶惶不可終日,終於開小差逃離了他所在的空軍基地。

作品節選

5.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

……

丹尼卡醫生一聲不吭地站了起來,駝著背——長年來,生活中的種種不公平,始終是沉重的負擔,壓彎了他的腰——把椅子挪到了帳篷外麵。他實在是討厭跟自己同帳篷的人聚在一塊。

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以為他瘋了。“真不曉得這家夥是怎麼回事,”他說,頗有些責備的口氣。“他是頭蠢驢,就這麼回事。假如他聰明的話,他就會抓過一把鐵鍬,動手挖掘。就在這頂帳篷裏動手挖,就在我床底下。他馬上就能挖到石油。那個士兵在美國用鐵鍬挖到了石油,這事難道他不知道?那家夥後來發生的事,難道他也從未耳聞?就是科羅拉多州那個拉皮條的卑鄙無恥的孬種,叫什麼來著?”

“溫特格林。”

“溫特格林。”

“他很怕,”約塞連解釋道。

“哦,沒那回事。溫特格林可是啥都不怕的。”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搖了搖頭,對溫特格林的欽佩之情溢於言表。“那個討厭的小流氓,自命不凡的雜種,是誰都不怕的。”

“丹尼卡醫生可是很害怕。他就是這麼一回事。”

“他怕什麼?”

“他怕你,”約塞連說,“他怕你會得肺炎死。”

“他怕,反倒是樁好事,”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說,結實的胸腔裏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一有機會,我也很樂意這麼個死法。你等著瞧吧。”

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來自俄克拉何馬州的伊尼德,是個印第安人,克裏克混血兒。哈爾福特膚色黝黑,長得倒是相當英俊:粗眉大眼、高高的顴骨、一頭蓬亂的烏發。出於某些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得了肺炎死去。他報複心極強,見到任何人都是怒目相待,對一切早已不抱絲毫幻想。他憎恨那些取名卡思卡特、科恩、布萊克和哈弗邁耶的外國人,希望他們全都滾回自己討厭的祖先原來生活的地方。

“你是不會信的,約塞連,”他深思後說道,同時,故意提高了嗓門,引誘丹尼卡醫生。“不過,先前這地方讓人住著,確實感到挺舒暢,但後來,他們帶來了該死的虔誠,把這兒搞成一團糟。”

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一心想報複白人。他差不多是個文盲,不識一字,也不會寫字,卻被委派擔任布萊克上尉的助理情報官。

“我哪有條件讀書認字?”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用假裝尋釁的口吻問道,且又提高了嗓門,好讓丹尼卡醫生聽見。“我們每到一處搭起帳篷,他們便鑽一口油井。每次鑽井,他們又總是找到石油。每次找到了石油,他們便逼迫我們收起帳篷,去別的地方。我們成了活的探礦杖。我們全家生來就跟石油礦有緣分。不久,世界上所有的石油公司都派了技術人員,處處跟蹤我們。我們常年四處奔波。跟你說吧,撫養一個孩子,不知要費多大的勁。我想,我在一個地方住的時間,從未超過一個星期。”

他最早的記憶,是一位地質學家。

“每次我們家生了個小孩,”他接著說,“股票行情便上漲。不久,所有鑽井工人便帶上全部設備,隨我們東奔西跑,誰都想捷足先登。一家家公司開始合並,以便削減為追蹤我們而派出的人員。然而,跟在我們身後的人,數量一天天上升。我們一家人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我們歇腿,他們也歇腿;我們上路,他們也上路,隨身還帶了流動炊事車、推土機、井架和發電機。我們一家成了活財神,走到哪裏,哪裏便是一片繁榮。於是,我們開始接到一些一流旅館的請柬,原因便是我們能使他們的生意興盛。有些旅館在請柬上提出了相當優厚的條件。但我們無法接受任何一家旅館的邀請,因為我們是印第安人,而給我們發出邀請的那些一流旅館,是不會接納印第安人的。種族偏見,實在令人可怕,約塞連。確實很可怕。把體麵忠誠的印第安人看做黑鬼、猶太佬、意大利人,或是西班牙人,這的確是件可怕的事。”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慢悠悠地點了點頭,顯得極有自信。

“後來,約塞連,終於出了事兒——也就是結局的開始。他們走到前麵跟著我們轉。他們會想法子猜測,接下來我們在哪裏歇息,於是,趁我們還沒趕到,他們便開始鑽井,結果,我們就無法停下來歇息。我們剛想鋪開毯子,他們就趕我們走。他們很信任我們。他們甚至等不及把我們趕走,就急不可耐地挖井鑽油。我們給折騰得精疲力竭,即便是死,也毫不畏懼。一天早晨,我們發現四周給鑽井工人團團圍住,他們都等著我們朝他們各自的方向走去,然後把我們趕走。我們環顧四周,見到每一處山脊上都有一個鑽井工人守候著,猶如印第安人隨時準備發起進攻。我們的末日到來了。我們無法在原地停留,因為他們才把我們趕走。我們走投無路。最終,倒是軍隊救了我。正當緊要關頭,戰爭爆發了。征兵局把我救了出來,又把我安全送到了科羅拉多州的洛厄裏基地。我們全家隻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

約塞連知道他是在撒謊,但沒有打斷他,因為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接著又說了下去。他說,此後他再也沒有父母的任何消息。不過,他不怎麼擔心,因為他隻是聽他們說,他是他們的兒子。以前有不少事他們都沒跟他說實話,那麼,至於這件事,他們也完全可能是在說假話。他倒是很清楚自己一幫表堂兄弟的命運。他們曾分散了目標,往北走,因一時大意,竟闖入了加拿大境內。就在他們想法子返回時,美國移民局把他們擋在了邊界上,不允許他們回國。他們回不了國,就因為他們是紅種人。

這笑話實在是駭人聽聞。丹尼卡醫生沒有笑。直到後來,約塞連執行一次飛行任務返回,又一次懇請丹尼卡醫生準許他停飛——自然,他去見丹尼卡醫生,實在是不抱任何希望的,這時,丹尼卡醫生才竊笑了一下,但沒一會兒,他便沉思起自己的種種棘手事來。其中就有與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之間的糾葛。那天整整一個上午,一級準尉懷特·哈爾福特一直向他挑戰,要跟他角力,決一雌雄。此外,還有約塞連,這家夥竟當即拿定主意,要裝瘋賣傻。

“你是在浪費時間,”丹尼卡醫生不得不跟他這麼說。

“難道你就不能讓一個瘋子停飛?”

“哦,當然可以。再說,我必須那麼做。有一條軍規明文規定,我必須禁止任何一個瘋子執行飛行任務。”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停飛?我真是瘋了。不信,你去問克萊文傑。”

“克萊文傑?克萊文傑在哪兒?你把克萊文傑找來,我來問他。”

“那你去問問其他什麼人。他們會告訴你,我究竟瘋到了什麼程度。”

“他們一個個都是瘋子。”

“那你幹嗎不讓他們停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