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等待戈多(1 / 3)

[愛爾蘭]貝克特

塞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1906—1989)是著名荒誕派劇作家、小說家、詩人,被公認為荒誕派奠基人之一。

貝克特出生於愛爾蘭首府都柏林一個猶太人家庭。1927年畢業於都柏林三一學院,獲法文和意大利文學士學位。1928—1930年在巴黎高等師範學院任英文教師。此間與詹姆斯·喬伊斯結識,並成為其親密朋友和秘書。創作思想受其深刻影響。1930年回愛爾蘭三一學院教授法文並研究笛卡兒的哲學思想,獲碩士學位。1938年定居巴黎。第二次世界大戰巴黎陷落後,他參加了反法西斯地下抵抗組織。因受追捕隱居鄉間。戰後,曾回愛爾蘭臨時為紅十字會工作。1945年秋回法國在一所盟軍醫院任翻譯。同年冬天回巴黎專事文學創作和翻譯。

貝克特從20世紀20年代末開始從事小說和詩歌創作,表現了敏銳的觀察力和反傳統的藝術方向。戰後主要致力於戲劇創作。1953年公演的《等待戈多》以其荒誕色彩和表現戰後西方普遍的悲觀失望情緒而轟動西方,成為荒誕派戲劇的經典之作。後來又陸續創作有《劇終》(1957)、《最後一盤磁帶》(1958)、《啊,美好的日子》(1961)、《喜劇》(1964)等十幾部荒誕戲劇。因為“他的具有新奇形式的小說和戲劇使現代人從困境中得到振奮”,他的戲劇“具有希臘悲劇的淨化作用”,1969年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

作品梗概

這是一部兩幕劇。出場人物共有五個:兩個流浪漢——愛斯特拉岡(又稱戈戈)和弗拉季米爾(又稱狄狄),奴隸主波卓,他的奴隸幸運兒,還有一個報信的小男孩。

第一幕。鄉間荒野路旁,黃昏時分。兩個衣衫襤褸、身份不明的流浪漢相遇。他們從何處來,不知道。惟一清楚的是他們來這裏等待戈多。至於戈多是誰,他們為什麼等待,不知道。在等待中他們無聊地閑談,做些機械的動作,狄狄講耶穌和賊的故事。走吧,不能,要等待戈多。等待戈多幹什麼?向他祈禱、乞求,“咱們什麼權利都沒有了”。實在無事可做,便嗅靴子、聞帽子、想上吊、啃胡蘿卜。他們錯把路過的波卓主仆當做戈多。幸運兒在皮鞭下為主人忙個不停,波卓在耍主人威風。戈戈討了一塊剩骨頭。波卓命令幸運兒跳舞、思想。幸運兒開始演講,沒有句讀,不知所雲。聽者時而抗議,時而呻吟,時而暴怒。波卓趕幸運兒下場。他要趕到市場上賣掉幸運兒。“咱們現在幹什麼?”走吧,不能,要等待戈多。天快黑時,一個男孩上場,報告說戈多不來了,明晚準來。夜幕突降。兩個流浪漢說著要走,仍坐著不動。幕落。

第二幕。次日,黃昏,同一地點。枯樹上長出了四五片葉子。兩個流浪漢又來到老地方等待戈多。他們模糊地回憶昨晚發生的事情。長時間的沉默後,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怖。於是他們同時說話,沒話找話,隻為了可以“不聽、不想”。再次尋找昨天失去的回憶,消磨時間,這樣可以證明自己的存在。戈戈睡覺,狄狄唱搖籃曲。戈戈做了一個噩夢,狄狄不讓他說。又一次要走,不能,要等待戈多。波卓主仆再次出場。一夜之間,波卓已成瞎子,幸運兒成了啞巴。四個人先後倒在地上爬來爬去。主仆二人走後,戈多的信使小男孩再次出場,報告說戈多今天不來了,明天一定來。他們想遠離這個地方,不能,因為明天還得回來等待戈多。打算不理戈多,又怕受懲罰。那麼上吊吧,褲帶一拉就斷了。“明天再上吊吧,除非戈多來了”。“他來了就得救了”。嘴上說走,仍站著不動。劇終。

作品節選

第一幕

[鄉間一條路。一棵樹。

[黃昏。

[愛斯特拉岡坐在一個低土墩上,脫靴子。他兩手使勁拉,直喘氣。他停止拉靴子,顯出精疲力竭的樣子,歇了會兒,又開始拉。

[如前。

[弗拉季米爾上。

愛斯特拉岡(又一次泄氣)毫無辦法。

弗拉季米爾(叉開兩腿,邁著僵硬的、小小的步子前進)我開始拿定主意。我這一輩子老是拿不定主意,老是說,弗拉季米爾,要理智些,你還不曾什麼都試過哩。於是我又繼續奮鬥。(他沉思起來,咀嚼著“奮鬥”兩字。向愛斯特拉岡)哦,你又來啦。

愛斯特拉岡 是嗎?

弗拉季米爾 看見你回來我很高興,我還以為你一去再也不回來啦。

愛斯特拉岡 我也一樣。

弗拉季米爾 終於又在一塊兒啦!我們應該好好慶祝一番。可是怎樣慶祝呢?(他思索著)起來,讓我擁抱你一下。

愛斯特拉岡(沒好氣地)不,這會兒不成。

弗拉季米爾(傷了自尊心,冷冷地)允不允許我問一下,大人閣下昨天晚上是在哪兒過夜的?

愛斯特拉岡 在一條溝裏。

弗拉季米爾(羨慕地)一條溝裏!哪兒?

愛斯特拉岡(未作手勢)那邊。

弗拉季米爾 他們沒揍你?

愛斯特拉岡 揍我?他們當然揍了我。

弗拉季米爾 還是同一幫人?

愛斯特拉岡 同一幫人?我不知道。

弗拉季米爾 我隻要一想起……這麼些年來……要不是有我照顧……你會在什麼地方……?(果斷地)這會兒,你早就成一堆枯骨啦,毫無疑問。

愛斯特拉岡 那又怎麼樣呢?

弗拉季米爾 光一個人,是怎麼也受不了的。(略停。興高采烈地)另一方麵,這會兒泄氣也不管用了,這是我要說的。我們早想到這一點就好了,在世界還年輕的時候,在九十年代。

愛斯特拉岡 啊,別囉嗦啦,幫我把這混賬玩意兒脫下來。

弗拉季米爾 手拉著手從巴黎塔頂上跳下來,這是首先該做的。那時候我們還很體麵。現在已經太晚啦。他們甚至不會放我們上去哩。(愛斯特拉岡使勁拉靴子)你在幹嘛?

愛斯特拉岡 脫靴子。你難道從來沒脫過靴子?

弗拉季米爾 靴子每天都要脫,難道還要我來告訴你?你幹嘛不好好聽我說話?

愛斯特拉岡(無力地)幫幫我!

弗拉季米爾 你腳疼?

愛斯特拉岡 腳疼!他還要知道我是不是腳疼!

弗拉季米爾(忿怒地)好像隻有你一個人受痛苦。我不是人。我倒是想聽聽你要是受了我那樣的痛苦,將會說些什麼。

愛斯特拉岡 你也腳疼。

弗拉季米爾 腳疼!他還要知道我是不是腳疼!(彎腰)從來不忽略生活中的小事。

愛斯特拉岡 你期望什麼?你總是等到最後一分鍾的。

弗拉季米爾(若有所思地)最後一分鍾……(他沉吟片刻)希望遲遲不來,苦死了等的人。這句話是誰說的?

愛斯特拉岡 你幹嘛不幫幫我?

弗拉季米爾 有時候,我照樣會心血來潮。跟著我渾身就會有異樣的感覺。(他脫下帽子,向帽內窺視,在帽內摸索,抖了抖帽子,重新把帽子戴上)我怎麼說好呢?又是寬心,又是……(他搜索枯腸找詞兒)……寒心。(加重語氣)寒——心。(他又脫下帽子,向帽內窺視)奇怪。(他敲了敲帽頂,像是要敲掉沾在帽上的什麼東西似的,再一次向帽內窺視)毫無辦法。

[愛斯特拉岡使盡平生之力,終於把一隻靴子脫下。他往靴內瞧了瞧,伸進手去摸了摸,把靴子口朝下倒了倒,往地上望了望,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從靴裏掉出來,但什麼也沒看見,又往靴內摸了摸,兩眼出神地朝前麵瞪著。

弗拉季米爾 呃?

愛斯特拉岡 什麼也沒有。

弗拉季米爾 給我看。

愛斯特拉岡 沒什麼可給你看的。

弗拉季米爾 再穿上試試。

愛斯特拉岡(把他的腳察看一番)我要讓它通通風。

弗拉季米爾 你就是這樣一個人,腳出了毛病,反倒責怪靴子。(他又脫下帽子,往帽內瞧了瞧,伸手進去摸了摸,在帽頂上敲了敲,往帽裏吹了吹,重新把帽子戴上)這件事越來越叫人寒心。(沉默。弗拉季米爾在沉思,愛斯特拉岡在揉腳趾)兩個賊有一個得了救。(略停)是個合理的比率。(略停)戈戈。

愛斯特拉岡 什麼事?

弗拉季米爾 我們要是懺悔一下呢?

愛斯特拉岡 懺悔什麼?

弗拉季米爾 哦……(他想了想)咱們用不著細說。

愛斯特拉岡 懺悔我們的出世?

[弗拉季米爾縱聲大笑,突然止住笑,用一隻手按住肚子,臉都變了樣兒。

弗拉季米爾 連笑都不敢笑了。

愛斯特拉岡 真是極大的痛苦。

弗拉季米爾 隻能微笑。(他突然咧開嘴嬉笑起來,不斷地嬉笑,又突然停止)不是一碼子事。毫無辦法。(略停)戈戈。

愛斯特拉岡(沒好氣地)怎麼拉?

弗拉季米爾 你讀過《聖經》沒有?

愛斯特拉岡《聖經》……(他想了想)我想必看過一兩眼。

弗拉季米爾 你還記得福音書嗎?

愛斯特拉岡 我隻記得聖地的地圖。都是彩色圖。非常好看。死海是青灰色的。我一看到那圖,心裏就直癢癢。這是咱倆該去的地方,我老這麼說,這是咱們該去度蜜月的地方。咱們可以遊泳。咱們可以得到幸福。

弗拉季米爾 你真該當詩人的。

愛斯特拉岡 我當過詩人。(指了指身上的破衣服)這還不明顯?(沉默)

弗拉季米爾 剛才我說到哪兒……你的腳怎樣了?

愛斯特拉岡 看得出有點兒腫。

弗拉季米爾 對了,那兩個賊。你還記得那故事嗎?

愛斯特拉岡 不記得了。

弗拉季米爾 要我講給你聽嗎?

愛斯特拉岡 不要。

弗拉季米爾 可以消磨時間。(略停)故事講的是兩個賊,跟我們的救世主同時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有一個賊——

愛斯特拉岡 我們的什麼?

弗拉季米爾 我們的救世主。兩個賊。有一個賊據說得救了,另外一個……(他搜索枯腸,尋找與“得救”相反的詞彙)……萬劫不複。

愛斯特拉岡 得救,從什麼地方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