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作者或敘述者的“我”向往永恒,向往像蜜臘波橋一樣成為人間一切過眼煙雲的見證,所以他說:“塞納河在蜜臘波橋下流/流走我們的戀人”,把自己和蜜臘波橋一起稱為“我們”。接下來他說:“難道我非要記住/歡樂總在痛苦後”,作為一種永恒,對於人間的悲歡離合早已司空見慣,所以關於歡樂和痛苦的交替非要刻意地去記住嗎?“讓我們手拉手麵對麵站立”表明了代表作者或敘述者的“我”希望全身心地和蜜臘波橋融合的姿態,所以接下來幾句,橋下的流波已經是從“我們”共同的“懷抱裏”,在共同的“永恒的凝視中”“奔離”。流波的奔離也是帶有擬人化色彩的,因為它是“疲憊地奔離”,也許是人間的所有那些悲歡離合搞得它十分疲憊,象征愛的懷抱讓人難舍難分,但是流水無情,歲月無情,它終究還是要去的。愛情跟這流水一樣。生活總是在慢慢張開懷抱,試圖包容一切,但是這與愛情的熱切期盼無法協調,所以愛情還是逝去了。過去的時光和過去的戀人都不會回頭。隻有“我”和蜜臘波橋留下,長存於此。
正因為代表作者或敘述者的“我”向往像蜜臘波橋一樣成為永恒,和蜜臘波橋融為一體,我們也可以把詩歌中的所有“我”從一開始就全都直接理解為蜜臘波橋。作者是以蜜臘波橋的口氣說話,並讓蜜臘波橋把自己和作者一起稱為“我們”。這樣詩歌就更以一種超脫的眼光看世界,代表了一種超越人類局限的傾向。例如,在每一節後麵主旋律式的兩句重複吟唱中,表達了對世俗理想的超越。人類一般向往白晝,寄希望於光明。正緣於此,德國浪漫主義詩人諾瓦利斯的散文詩《夜的頌歌》才遭到諸多批評。諾瓦利斯在詩中說:
早晨非得總是回來嗎?世俗的權力永無止境嗎?不受天主祝福的忙碌消耗掉夜從天國的降臨。愛的秘密獻祭決然不會永遠焚燒?光,有它的時間;而夜的統治卻無時空之限。
諾瓦利斯在這裏不希望意味著世俗生活的早晨回來,把夜看作沒有時空的永恒,而且同宗教觀念聯係起來。但是,諾瓦利斯並不因為向往黑夜(或者更準確一點說,向往永恒,向往精神的永恒)就該受到批評,甚至被視為是“反動的”。他對黑夜、對永恒的向往恰恰高於常人的境界,是對人類世俗傾向的超越。至於阿波利奈爾,雖然在他的詩中看不出諾瓦利斯那樣的宗教情緒,但是期盼黑夜則是出於同諾瓦利斯相似的氣質和理想。阿波利奈爾更是通過主旋律式的兩個詩句的反複吟唱,以蜜臘波橋的口氣,表達了永恒與超越的主題。
阿波利奈爾雖然發明了“超現實主義”一詞,但是他在這首詩中采用的詩歌藝術主要還是浪漫主義和象征主義的結合。詩中既有對流逝的一切,包括對流水、戀人、愛情、時光的浪漫主義的感歎,感情真摯,語言流暢自然;也有象征主義對象征性、音樂性的強調。不僅“蜜臘波橋”是一個象征,“黑夜”也是一個象征,其他如流水、愛情、戀人等都帶有一定的象征意味,流水象征失去的愛情,愛情和戀人象征世俗生活。詩中對音樂性的強調更是煞費苦心。整首詩就好像是一個獨唱與合唱的組合,四節正詩好似獨唱,唱出了對一切流逝的感歎,每節後反複吟唱的兩個詩句好似合唱,以雄渾堅定的聲音唱出了永恒的普遍性,通過反複吟唱,使這兩句主旋律般的句子始終縈繞在人們的耳邊。從這首詩的法文原文我們可以看到,它的韻律十分工整勻稱,四句正詩都是一、三、四行押韻,每句後反複吟唱的兩句都押“eure”的音。這首詩還有民歌風格,四節正詩原來應該每節三行,每行都是五音步,但是詩人把第二行拆成兩行,第二行成了兩個音步,第三行三個音步,第一行和最後一行仍是五音步,這樣,讀起來更加抑揚頓挫,具有獨特的音樂性。全詩不使用標點符號,也體現了阿波利奈爾創作的特點,給讀者以更多參與的空間。
(楊恒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