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豹——在巴黎植物園(2 / 2)

裏爾克像雕塑家一樣塑造這隻豹的形象是要傳達一種獨特的象征意義。

雕塑作為一種空間藝術,其作品隻能占據一定的空間,不能在時間中馳騁。裏爾克在這裏雖然采用的是作為時間藝術的詩歌形式,但是他運用了雕塑的特點,讓他的描寫對象占有一定的空間,卻把它在時間中馳騁的可能性降到最低限度:豹在籠子裏來來回回地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時間對它來說似乎已經沒有意義。在這樣的雕塑特點之下,裏爾克將羅丹的藝術理論運用到他塑造的藝術形象上。他要讓他的藝術形象達到雕塑的效果,但是又要讓它像羅丹所要求的那樣,處於動態之中,顯示出強大的生命力。所以,這隻豹既沒有被描繪成正在天地之間自由自在地奔馳,捕捉其他動物,也絕對不是僅僅處於靜態之中。羅丹指出,畫家或雕塑家要使人物有動作,就要表達從一個姿態到另一姿態的過程:讓人看到第一種姿態怎樣不知不覺地轉入第二種姿態。羅丹還認為,在這種視覺藝術作品中,還應該可以識辨出已成過去的部分,也可以看見將要發生的部分。裏爾克塑造的這隻豹有雕塑般的清晰造型,同時他又用詩歌的形式告訴你它在運動。如果我們假定,詩人是要表達豹從原野上奔跑的姿態到在籠中局促不安的姿態的過程,那麼這隻豹在極小範圍內的不斷行走正絕妙地意味著這樣的過程。在這種不斷行走中,明顯留有過去那種在自由天地裏逞強的痕跡。

但是,裏爾克用運動及其所體現的生命力想要表現的,並不僅僅是我們在關於這隻豹的描繪中所看到的東西。他是在給你一種象征和暗示。裏爾克的青年時代,正是世紀末情緒席卷歐洲的時期,他創作此詩時的1903年,又是歐洲醞釀革命和社會矛盾、民族矛盾日趨尖銳的前夜,尤其是裏爾克生活在其中的布拉格,處於奧匈帝國的專製統治之下,在無形中形成對每一個市民的壓抑。裏爾克並不一定在寫詩時懷有明確的意圖,要表現帶有政治色彩或社會色彩的內容,但是通過豹的形象所給你的象征,即使隻是他個人的經驗,我們也能看出其中所包含的普遍情緒。人類發展到20世紀,征服世界的能力和潛能正越來越發揮出來,可是卻由於觀念、製度、習俗、貧困、利益衝突等各方麵問題的限製,在一個狹小的圈子裏討生活,就像那隻有力無處使的豹在籠子裏轉圈圈一樣。

也許有人會問,如果按照羅丹的理論,我們可以在這隻豹身上識辨出已成過去的部分,可是如何能看到將要發生的部分呢?要是從表麵上看,我們確實很難看出這隻豹將來怎麼樣,它似乎隻能永遠在鐵欄後麵走下去。但是,這正是裏爾克試圖在藝術上做出回答的問題。這隻豹隻是他用來傳達象征意義的工具,他所關心的是力與壓抑的衝突。從審美的意義上講,他表現的是受壓抑的力之美。當力受到壓抑之後,要麼走向消亡,要麼尋求衝破壓抑。對西方現代美學思想有過重大影響的尼采認為,走向消亡的力隻能是醜的。而這隻在籠中行走的豹,雖然環境對它的壓抑已經到了令它麻木得連眼皮都不大願意動一下的地步,但是它還在不屈不撓地行走:“柔中有剛的步子綿綿而行”。它並沒有放棄衝破壓抑的努力。這樣的象征能在欣賞者心中喚起一種悲劇精神,喚起力的張揚感,尋求對壓抑的解脫。《豹》這首詩就是這樣來實現它的審美效果的,讀過它的人都會感到一種力的呼喚。

這首詩在德語中采用的是五音步抑揚格的形式,隔行押韻,有很好的音樂效果。譯詩在語言轉換中必然不可能保持原詩的本來麵目,但是它盡量在傳達詩人原意的同時保留一點原詩的風格和韻律特點,讓不能從德文原作閱讀的讀者領略一點原作的風貌。

(楊恒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