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荒原(1 / 3)

[美]艾略特

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是後期象征主義文學最傑出的代表,20世紀最重要的詩人、戲劇家、批評家。

艾略特出生於美國密蘇裏州聖路易市一個富裕而有文化教養的商人家庭。艾略特受過良好的教育,1906年進哈佛大學攻讀哲學。畢業後去巴黎大學深造,深受法國象征派詩人的影響。1914年艾略特獲得一項去德國馬堡大學進修的獎金,由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他轉學去了英國牛津大學,此事成為他一生重要的轉折點。在英國,他一口氣作出三項重大的人生決定:放棄哲學專業,專心從事詩歌創作;娶一位英國姑娘作妻子;在英國定居。

早在哈佛求學期間,艾略特就通過模仿英國浪漫主義詩人的詩作嚐試著詩歌寫作,但真正促使他下定決心專門從事詩歌創作的卻是法國的象征主義詩歌運動。法國象征主義詩歌用暗示和尋求客觀對應物的象征手法揭示人的內在的隱秘心理,以及在詩歌形式和語言功用方麵的大膽創新給艾略特很大啟發。此外,英國17世紀的玄學派詩歌和龐德的意象主義也令他獲益匪淺。艾略特一生著述甚豐,代表作品有《普魯弗洛克的情歌》(1915)、《荒原》(1912)、《空心人》(1925)、《四個四重奏》(1943)等詩篇。1948年因“對當代詩歌作出的卓越貢獻和所起的先鋒作用”獲諾貝爾文學獎。戲劇作品有《大教堂凶殺案》(1935)、《合家團聚》(1939)、《雞尾酒會》(1950)等。艾略特長期任評論刊物《標準》主編。評論方麵則有《傳統與個人才能》(1917)、《批評的功能》(1923)、《詩歌的功能和批評的功能》(1933)等建樹。1965年艾略特病逝於英國,享年77歲。

作品梗概

《荒原》共分五章,猶如一部五幕戲劇。第一章《死者葬儀》描寫了西方現代人的精神死亡。詩中生活在大都市裏的現代人即荒原人,低級庸俗、目光短淺、渾渾噩噩,精神空虛,雖生猶死。

第二章《對弈》。在古代印度農村,對弈象征生活的充實和富裕,而在現代社會中它的原始意味消失了,成為與性密切相關的話題。在托馬斯·米德爾頓的劇本《女人提防女人》中下棋成了誘奸女人的計謀,現代社會中夫妻間的下棋是出於性的貧乏和閑極無聊。本章以“對弈”為題即隱喻現代社會夫妻間性的貧乏與無聊。詩人選取了兩個場景:一個有錢的女人獨守閨房,百無聊賴;兩個女人在酒店裏閑聊著夫妻間無聊的性生活。其間不斷穿插一些神話傳說中或曆史上著名女性的性情景與之對應,映襯出現代人性的枯燥乏味與無聊至極。

第三章《火誡》。描寫了現代人的一個典型的性情景:一個外貌平庸、舉止粗俗的小房地產公司的男職員露骨地對女打字員實施著性行為,雖然女打字員對男職員的粗魯舉動不大情願,但她並沒有製止男職員的非禮,兩人機械、冷漠地做愛。在佛教中勸告人們熄滅於身心有害的情欲之火的誡令被稱為“火誡”。本章題目意在反諷,在現代社會,佛教的禁欲原則具有諷刺意味地實現了,因為現代人沒有了愛情,哪還有什麼真正的情欲。

第四章《水裏的死亡》。按照魏士登女士在《從祭儀到神話》中的說法,在亞曆山大城,人們每年都把神的模擬頭像扔進大海象征自然力的死亡。頭像被海流帶到比布洛斯,被人們打撈起來,作為複生的神祭拜。在這一章中詩人通過隱喻把一個淹死的腓尼基水手同上述祭儀以及基督教用水給死者洗禮的儀式並置在一起,暗示死亡是一次清洗,是複生。

第五章《雷霆的話》,根據印度的一個傳說,人、神、魔鬼能在雷聲中聽到如何使荒原複蘇的信息。在這裏,第一章中的荒蕪、幹燥、死寂的荒原意象再次出現,緊接著出現耶穌的死而複活,暗示荒原有可能充滿活力和生機。追求新生的人們在荒原上向山間的一座空廟艱苦跋涉。沿途一片荒涼,沒有水,隻有岩石。人們的腳陷於沙土中,苦不堪言。在全詩的最後,大雨將至,雷霆發出訓示:舍己為人、同情、克製。

作品節選

一 死者葬儀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荒地上

長著丁香,把回憶和欲望

參合在一起,又讓春雨

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

冬天使我們溫暖,大地

給助人遺忘的雪覆蓋著,又叫

枯幹的球根提供少許生命。

夏天來得出人意外,在下陣雨的時候

來到了斯丹卜基西;我們在柱廊下躲避,

等太陽出來又進了霍夫加登,

喝咖啡,閑談了一個小時。

我不是俄國人,我是立陶宛來的,是地道的德國人。

而且我們小時候住在大公那裏

我表兄家,他帶著我出去滑雪橇,

我很害怕。他說,瑪麗,

瑪麗,牢牢揪住。我們就往下衝。

在山上,那裏你覺得自由。

大半個晚上我看書,冬天我到南方。

什麼樹根在抓緊,什麼樹枝在從

這堆亂石塊裏長出?人子啊,

你說不出,也猜不到,因為你隻知道

一堆破碎的偶像,承受著太陽的鞭打

枯死的樹沒有遮蔭。蟋蟀的聲音也不使人放心,

礁石間沒有流水的聲音。隻有

這塊紅石下有影子,

(請走進這塊紅石下的影子)

我要指點你一件事,它既不像

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後麵邁步,

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來迎著你;

我要給你看恐懼在一把塵土裏。

風吹著很輕快,

吹送我回家走,

愛爾蘭的小孩,

你在哪裏逗留?

“一年前你先給我的是風信子;

他們叫我做風信子的女郎”,

——可是等我們回來,晚了,從風信子的園裏來,

你的臂膀飽滿,你的頭發濕漉,我說不出

話,眼睛看不見,我既不是

活的,也未曾死,我什麼都不知道,

望著光亮的中心看時,是一片寂靜。

荒涼而空虛是那大海。

馬丹梭梭屈裏士,著名的女相士,

患了重感冒,可仍然是

歐羅巴知名的最有智慧的女人,

帶著一套惡毒的紙牌。這裏,她說,

是你的一張,那淹死了的腓尼基水手,

(這些珍珠就是他的眼睛,看!)

這是貝洛多納,岩石的女主人

一個善於應變的女人。

這人帶著三根杖,這是“轉輪”,

這是那獨眼商人,這張牌上麵

一無所有,是他背在背上的一種東西。

是不準我看見的。我沒有找到

“那被絞死的人”。怕水裏的死亡。

我看見成群的人,在繞著圈子走。

謝謝你。你看見親愛的愛奎東太太的時候

就說我自己把天宮圖給她帶去,

這年頭人得小心啊。

並無實體的城,

在冬日破曉時的黃霧下,

一群人魚貫地流過倫敦橋,人數是那麼多,

我沒想到死亡毀壞了這許多人。

歎息,短促而稀少,吐了出來,

人人的眼睛都盯住在自己的腳前。

流上山,流下威廉王大街,

直到聖馬利吳爾諾斯教堂,那裏報時的鍾聲

敲著最後的第九下,陰沉的一聲。

在那裏我看見一個熟人,攔住他叫道:“斯代真!

你從前在邁裏的船上是和我在一起的!

去年你種在你花園裏的屍首,

它發芽了嗎?今年會開花嗎?

還是忽來嚴霜搗壞了它的花床?

叫這狗熊星走遠吧,它是人們的朋友,

不然它會用它的爪子再把它挖掘出來!

你!虛偽的讀者!——我的同類——我的兄弟!”

二 對弈

她所坐的椅子,像發亮的寶座

在大理石上放光,有一麵鏡子,

座上滿刻著結足了果子的藤,

還有個黃金的小愛神探出頭來

(另外一個把眼睛藏在翅膀背後)

使七枝光燭台的火焰加高一倍,

桌子上還有反射的光彩

緞盒裏傾注出的炫目輝煌,

是她珠寶的閃光也升起來迎著;

在開著口的象牙和彩色玻璃製的

小瓶裏,暗藏著她那些奇異的合成香料——

膏狀,粉狀或液體的——使感覺

局促不安,迷惘,被淹沒在香味裏;受到

窗外新鮮空氣的微微吹動,這些香氣

在上升時,使點燃了很久的燭焰變得肥滿,

又把煙縷擲上鑲板的房頂,

使天花板上的圖案也模糊不清。

大片海水浸過的木料灑上銅粉

青青黃黃地亮著,四周鑲著的五彩石上,

有雕刻著的海豚在愁慘的光中遊泳。

那古舊的壁爐架上展現著一幅

猶如開窗所見的田野景物,

那是翡綠眉拉變了形,遭到了野蠻國王的

強暴:但是在那裏那頭夜鶯

她那不容玷辱的聲音充塞了整個沙漠,

她還在叫喚著,世界也還在追逐著,

“唧唧”唱給髒耳朵聽。

其他那些時間的枯樹根

在牆上留下了記認;凝視的人像

探出身來,斜倚著,使緊閉的房間一片靜寂。

樓梯上有人在拖著腳步走。

在火光下,刷子下,她的頭發

散成了火星似的小點子

亮成詞句,然後又轉而為野蠻的沉寂。

“今晚上我精神很壞。是的,壞。陪著我。

“跟我說話。為什麼總不說話。說啊。

“你在想什麼?想什麼?什麼?

“我從來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

我想我們是在老鼠窩裏,

在那裏死人連自己的屍骨都丟得精光。

“這是什麼聲音?”

風在門下麵。

“這又是什麼聲音?風在做什麼?”

沒有,沒有什麼。

“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記得?”

我記得

那些珍珠是他的眼睛。

“你是活的還是死的?你的腦子裏竟沒有什麼?”

可是

噢噢噢噢這莎士比希亞式的爵士音樂——

它是這樣文靜

這樣聰明

“我現在該做些什麼?我該做些什麼?

我就照現在這樣跑出去,走在街上

披散著頭發,就這樣。我們明天該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