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哈代
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是英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最負盛名的小說家和詩人。1840年6月2日,哈代出生於英國西南部多塞特郡一個普通人家庭。哈代生性憂鬱敏感,愛好文學。1862—1867年哈代在倫敦做建築師助理,同時鑽研文學和哲學,並在倫敦大學皇家學院進修近代語言。故鄉多塞特郡風景秀麗,並且不乏遠古的遺跡。神秘的原始異教祭壇、古羅馬教場的廢墟、蒼涼的愛敦荒原,都為這片美麗的土地增添了神奇莊嚴的氛圍,同時也激發了哈代的浪漫遐想。哈代熟悉故鄉的山水人情,熱愛這裏寧靜而富於詩意的田園生活。與大多數同時代的作家不同,哈代除短暫外出謀生外,一生幾乎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故鄉。他把對這片土地的全部深情都熔鑄在後來以故鄉為背景創作的威塞克斯小說中。
哈代的文學創作是從詩歌開始的,經曆了詩人—小說家—詩人三個階段。盡管哈代一生在詩歌上筆耕不輟,並創作了英國詩歌史上的史詩性作品《列王》(1903、1906、1908),但真正為他贏得世界性聲譽的卻是以《遠離塵囂》(1874)、《還鄉》(1878)、《卡斯特橋市長》(1886)、《德伯家的苔絲》(1891)和《無名的裘德》(1896)等著名作品組成的威塞克斯係列小說。1928年1月11日,哈代因病去世,享年88歲。
作品梗概
苔絲是英格蘭南部威塞克斯郡鄉村裏土生土長的農家少女。據考證,她的祖先曾是英國中古時期赫赫有名的德伯武士世家,可惜傳到她父親這一代時早已家道中落,窮困潦倒了。就連她那足以自誇的美貌也大半得自母親那邊的遺傳,與父親這邊關係不大。苔絲的父親是個貧苦的鄉村小販,母親則給有錢人家做擠奶工。作為家庭的長女,苔絲從懂事起就開始幫母親做活,承擔養活家庭的責任。
16歲那年,苔絲來到富有的冒牌本家——德伯家認親戚。德伯家的少爺亞雷是個好色的花花公子,從第一次見麵起,就對美麗的苔絲垂涎不已。他厚著臉皮,百般糾纏苔絲,並在一個月色朦朧之夜強行奸汙了這個純潔的少女。亞雷厚顏無恥地強迫苔絲做他的情婦,性格堅強的苔絲不願充當他的玩物,懷著肚子裏的孩子,毅然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孩子生下後,苔絲不顧別人的歧視與白眼,拚命地幹活養家糊口,苦不堪言。她深愛自己的孩子。不幸的是,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遭受失子之痛的苔絲離開家鄉,來到外鄉一個風景如畫的牛奶場做擠奶工。在那裏她結識了牧師的兒子,一個具有新思想的青年安璣·克萊。克萊的寬厚待人和開明思想點燃了苔絲內心的激情,而苔絲的純潔可愛和堅強性格也深深地吸引了克萊,他們雙雙墜入愛河。新婚之夜,克萊向苔絲坦白了以前的一夜風流,得到苔絲的諒解。當苔絲向丈夫盡吐隱痛時,克萊卻無法接受。他拋下新婚妻子,獨自一人遠走他鄉,去了美洲的巴西。
被遺棄的苔絲在牛奶場無處容身,隻好又回到了娘家。不想家中又發生了重大變故:父親病故,母親和年幼的弟妹被房東趕出了門,無家可歸。正在全家走投無路之時,德伯家的亞雷又乘人之危前來糾纏苔絲。為了家人的生存,苔絲被迫與亞雷同居,做了他的情婦。不久,遠在巴西的克萊漸漸認識到自己的褊狹與自私,返回英國尋找到苔絲。他懺悔自己的過失,希望破鏡重圓。此時的苔絲早已萬念俱灰,身陷絕境無力自拔了。她痛恨破壞她的貞節和幸福的亞雷。苔絲失手殺死了他,與克萊一起出逃。在出逃過程中,他們度過了一段幸福而甜蜜的時光。最終,苔絲在古老的懸石壇上被警察抓住,以殺人罪被處以絞刑。
作品節選
51
……
德伯走後,苔絲坐在原來的地方,出了半天神兒,後來心裏忽然一陣悲憤,覺得自己所受的待遇太殘酷了,就不由得熱淚齊湧,漲滿了她的眼睛。她丈夫安璣·克萊也同別人一樣,待她太嚴厲了,一點兒不錯,待她太嚴厲了!她從前向來沒容自己這麼想過;但是他待她嚴厲,的確是毫無疑問!她活了這麼大,從來就不曾有意去犯罪惡;這是她敢起誓賭咒的事實,然而殘忍的懲罰卻落到了她身上。無論她的罪惡有多大,反正她決不能算是有心為惡,隻能算是無心為惡罷了,即是無心,那麼為什麼她就該這麼無盡無休地老受懲罰呢?
她一陣憤激之下,就隨手抓過一張紙來,潦潦草草地寫道——
唉,安璣呀,你待我怎麼這麼狠心呢!我不應該受這樣的待遇。我已經把這件事前前後後仔細琢磨了一番了,我永遠——永遠也不能饒恕你!你分明知道我無心害你,但是你為什麼老這樣害我呢?你太狠心了,真太狠心了!我隻有慢慢把你忘了好啦。我在你手裏,一丁點兒公道也沒得到!
苔
她坐在窗前,等到郵差走來的時候,跑出去把信交給了他,交完了又回到屋裏,漠然、木然地坐在窗前。
寫這樣的信和寫情詞哀懇的信,原沒有什麼兩樣。哀懇怎麼能夠打動他的心呢?事實還是從前的事實:並沒發生什麼新情況,使他把意見變更。
天色越來越暗了,爐火的光映照室內。那兩個年歲較大的孩子和他們的母親一同出去了;家裏還有四個小的,年齡從三歲半到十一歲,都穿著黑色的連衣裙,正圍在爐旁,喋喋不休地講他們的孩子話。後來苔絲也湊到他們一起,那時她並沒點蠟。
“寶貝兒們,咱們隻能在這兒再睡一晚上了,隻能在咱們下生的屋子裏再睡一晚上了,”她很快地說。“咱們應該把這一層想一想,是不是?”
大家一時都默然無語;他們本是小孩子,很容易受激動,一聽苔絲說這種永別故土的傷心話,差不多都要咧嘴哭出來;但是白天一天,他們卻還都老琢磨搬到新地方去的快樂哪。苔絲於是換了話頭說——
“寶貝兒們,你們唱個歌兒我聽吧。”
“唱什麼哪?”
“你們會什麼就唱什麼好啦,什麼都成。”
大家先停了一晌的工夫;於是一個細小的嗓音,試著唱起來;第二個聲音一幫腔,接著第三個、第四個聲音,就一齊隨著唱起來;歌詞是他們在主日學校裏學的,裏麵說的是——
在世上,我們淨受苦受難,
在世上,我們有離合悲歡;
在天堂,我們永遠不離散。
他們一直唱下去,他們唱的時候,神氣非常冷漠沉著;一個人對於問題早已解決了,並且覺得解決得沒有錯兒,絕不需再加考慮,他們那時的神氣,就像這種人那樣冷漠沉著。他們的麵目緊緊地繃著,盡力把字眼兒一個一個咬出來,一麵眼睛還盯著閃爍的爐火,頂小的那一個還把歌聲拖延到別人唱完了以後。
苔絲離開他們,又到窗前去了。外麵已經是一片夜色了,但是她卻把臉貼在窗玻璃上,仿佛要仔細窺探昏暗的夜色似的。實在她是要掩飾自己的眼淚。隻要她能相信他們唱的歌裏那些話,隻要她敢保證是那樣,那麼,一切情況,豈不要和現在大不相同!她豈不是可以放心就把他們交給他們信賴的天公,把他們付與他們將來的天國!但是,她既然不能信那些話是真的,那她當然就得替他們設法,她當然就得作他們的天公了。因為對於苔絲,也和對於其他千千萬萬的人一樣,那位詩人歌詠的——
我們下世為人,並非完全裸體赤身,
卻帶來了一片榮耀光輝,繚繞如雲!
這句話,含有令人可怕的諷刺在內。據苔絲以及跟苔絲一樣的人看,下世為人,隻是一種使人降誌辱身的威迫勢逼,它那樣不召而自至,從結局看,好像一無是處可言,充其量也不過可以減少人生的痛苦而已,絕無根治之效。
待了不久,苔絲就看見她母親、高個兒的麗莎·露和亞伯拉罕,在夜色蒼茫、雨水淋漓的路上,一同走來。德伯太太穿著木鞋的腳步,咯噔咯噔地響到門前,苔絲把門開開。
“窗戶外頭怎麼有馬蹄子印兒啊?有人到咱們家來過嗎?”昭安問。
“沒有,”苔絲說。
爐旁那幾個孩子都帶著嚴肅的神氣直看苔絲,有一個還嘟囔著說——
“怎麼,姐姐,你忘啦嗎,不是來過一個騎馬的人嗎?”
“他並不是特為上咱們這兒來的,他隻是打這兒路過,順便跟我說幾句話就是了。”苔絲說。
“誰呀?”她母親問。“是你丈夫嗎?”
“不是他。他永遠也不會來的,他這一輩子也不會來的。”苔絲帶著頑石無靈的絕望神氣說。
“那麼是誰?”
“我,你不要盡著追問啦。反正你從前見過這個人,我從前也見過。”
“啊!他都對你說什麼來著?”昭安帶著好奇的神氣問。
“等到明天,咱們在王陴的新房子裏都安置好了,我再告訴你,他都說過什麼話,一個字一個字全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