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安娜·卡列寧娜(1 / 3)

[俄]列夫·托爾斯泰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Лев Николаевич Толстой,1828—1910)是19世紀俄國最傑出的現實主義作家,也是公認的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其作品以不倦的精神探索、“心靈的辯證法”和史詩性的宏偉氣魄而卓然獨立於世界文學之林。

托爾斯泰出生於雅斯納雅·波良納的貴族世家。1844年入喀山大學東方語文係,次年轉到法律係。1847年因對學校教育不滿,輟學回故鄉自學,進行農事改革。1851—1854年到高加索服役並參加克裏米亞戰爭,其間發表自傳性三部曲《童年》、《少年》、《青年》和《塞瓦斯托波爾故事集》。1856年退伍回莊園從事農事改革,因不為農民理解而苦惱。1857年赴西歐旅行,寫下批判資產階級文明的短篇《琉森》。

三大代表作《戰爭與和平》(1863—1869)、《安娜·卡列寧娜》(1873—1877)、《複活》(1889—1899)分別揭示了貴族階級的全麵墮落與危機,旨在探索俄國社會的命運與出路。

19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托爾斯泰的世界觀發生激變,與貴族階級徹底決裂,轉到了宗法製農民的立場上。他寫下大量政論文和作品闡發“托爾斯泰主義”:“博愛”、“不以暴力抗惡”、“道德的自我完善”。他晚年身體力行,致力於實現“平民化”理想。為徹底放棄貴族特權,82歲高齡的托爾斯泰於1910年10月的一天離家出走,途中患肺炎,11月20日病逝於一個小站。

作品梗概

安娜·卡列寧娜是19世紀俄國上流社會貴婦人。18歲時由姑母做主嫁給了年長20歲的省長卡列寧。卡列寧自私偽善,僵化刻板,整日忙於公務,缺乏生命意識,是一架“官僚機器”。安娜美麗絕倫、真誠善良、充滿生命激情。她與卡列寧過著毫無生氣、令人窒息的生活,但內心深處對幸福的熱望和追求並未泯滅。

安娜為調解兄嫂糾紛,從彼得堡來到莫斯科。在莫斯科車站遇見了風流倜儻的青年軍官弗龍斯基。初次見麵弗龍斯基就被安娜的美麗、溫雅,特別是她臉上“那股被壓抑的生氣”所吸引。本來弗龍斯基正追求基蒂。在鮑波利歇夫家的舞會上,安娜身著黑絲絨長裙,戴著珍珠項鏈,高雅脫俗、嫵媚動人。弗龍斯基隻顧跟安娜跳舞,基蒂受到冷落,極為痛苦。為避開弗龍斯基,安娜決定第二天便返回彼得堡。

在火車上,安娜心想明天就可以看到丈夫和兒子,一切又恢複原樣。中途火車停站時,弗龍斯基卻出現在月台上。安娜心神不定,又喜悅莫名。

在彼得堡車站,卡列寧來接安娜。安娜忽然對卡列寧刺耳的官腔和招風耳朵產生反感。弗龍斯基看出安娜不愛丈夫,便開始大膽地追求安娜,兩人關係日漸親密。社交界認為他們有失體統,卡列寧也提醒妻子婚姻的神聖性,認為破壞它是犯罪,而這種犯罪注定要受到懲罰。

賽馬場上,弗龍斯基不慎墜馬,安娜大驚失色。卡列寧認為安娜的舉止有失檢點,要立即帶他回家。路上,安娜承認了她與弗龍斯基的情人關係。卡列寧要求安娜“嚴格遵守外表的體麵”,不許在家裏接待情人。

安娜和弗龍斯基有了孩子,分娩後大病一場。病危時,她請求卡列寧饒恕自己並與弗龍斯基和好,卡列寧答應不念舊惡。病愈後她又無法忍受家庭生活的虛偽和欺騙,未及離婚,便與弗龍斯基去了國外。

他們在歐洲旅行三個月後回國。安娜思子心切,在兒子謝廖沙生日這天回去探望。母子二人緊緊擁抱,難舍難分,安娜激動地哭了。九點鍾,卡列寧來看兒子,為避免見麵,她拉下麵紗匆匆離去,連玩具都沒來得及打開,又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

安娜堅持去劇院看戲,受到社交界的冷遇和非議。她提出離婚,卡列寧不同意。她開始懷疑弗龍斯基的愛情。一次口角後弗龍斯基離開家裏。安娜寫信、拍電報要他回來向他認錯,還親自去火車站尋找。弗龍斯基沒有及時回來。她絕望了,要向他報複,便臥軌自殺了。

列文是個莊園貴族。他愛上了基蒂,因基蒂戀著弗龍斯基,他的求婚被拒絕了。基蒂失戀後重病,去國外療養歸來,接受了列文的再次求婚。婚後他們來到鄉下,生活平靜幸福。列文在莊園進行農事改革,得不到農民信任。家庭生活也不如他想象的美滿。他幻想破滅,悲觀失望,開始思索人生的意義,精神陷入困境,企圖以自殺求得解脫。最後,在老農民弗尼克奇身上他領悟到生活的意義在於“為上帝、為靈魂而活著”。從此列文皈依上帝,進行道德上的自我完善,獲得了心靈的寧靜。

作品節選

第五部

二十九

安娜回俄國的目的之一是看她兒子。從她離開意大利那天起,這個會麵的念頭就無時無刻不使她激動。她離彼得堡越近,這次會見的快樂和重要性在她的想象裏就更增大了。她連想也沒有去想怎樣安排這次會見的問題。在她看來,和她兒子在一個城市裏的時候,她去看他是非常自然而簡單的。但是一到彼得堡,她就突然清楚地看到她現在的社會地位,她了解到安排這次會見並不是容易的事。

她在彼得堡已經有兩天了。要看她兒子的念頭片刻都沒有離開過她,但是她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他。一直到家裏去吧,在那裏也許會遇見阿列克謝·亞曆山德羅維奇,她感覺得她沒有權利這樣做。她也許會遭到拒絕和侮辱。寫信去和她丈夫聯係吧——她一想起來都覺得痛苦:隻有不想起她丈夫的時候她才能平靜。打聽她兒子什麼時候出來,在什麼地方散步,趁他散步的機會見他一麵,在她是不滿足的;她為這次會麵作了那樣久的準備,她有那麼多的話要和他說,她是那麼渴望著要擁護他,吻他。謝廖沙的老保姆一定可以幫助她,教她怎樣做。但是老保姆已經不在阿列克謝·亞曆山德羅維奇家裏了。一麵猶疑不決,一麵努力尋找保姆,兩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聽到了阿列克謝·亞曆山德羅維奇和利季婭·伊萬諾夫伯爵夫人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安娜在第三天決定給她寫一封信,那是煞費苦心的,在信裏她故意說允不允許她見她的兒子,那就全仗她丈夫的寬大。她知道要是這封信給她丈夫見到,他會繼續扮演他那寬宏大量的角色,不至於拒絕她的請求。

送信去的信差給她帶回來最殘酷的、意想不到的回答,那就是沒有回信。她喚了信差來,聽到他詳細敘述他怎樣等待了一陣,後來又怎樣有人告訴他沒有回信,當她聽到這個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感到像這樣的屈辱。安娜感覺自己受了侮辱和傷害,但是她知道利季婭·伊萬諾夫伯爵夫人從她自己的觀點看來是對的。她的痛苦,因為得單獨一個人忍受的緣故,就更加強烈了。她不能夠而且也不願意使弗龍斯基分擔這種痛苦。她知道,雖然他是她的不幸的主要原因,但她去看她兒子這個問題在他看來會是一件很不重要的事情,她知道他絕不可能了解她的痛苦之深,要是一提到這件事他露出冷淡的口氣,那她就會恨起他來。而她懼怕這個,甚於世界上任何事情,所以凡是牽涉到她兒子的事情她都隱瞞住他。

她一整天在家裏考慮著去看她兒子的方法,終於決定了寫封信給她丈夫。她把信寫好的時候,就接到利季婭·伊萬諾夫娜的來信。伯爵夫人的沉默使她感到壓抑,但是這封信,她在字裏行間所讀到的一切,卻是這樣激怒她,這種惡意和她對她兒子的熱烈的、正當的愛比較起來是這樣地令她反感,使得她憤恨起別人來,不再譴責自己了。

“這種冷酷——這種虛偽的感情!”她自言自語。“他們不過是要侮辱我,折磨我的小孩,而我一定得順從嗎?決不!她比我還要壞呢。我至少不說謊話。”於是她立刻決定在第二天,謝廖沙生日那天,她要直接上她丈夫家去,買通或是騙過仆人,但是無論如何要看到她兒子,要打破他們用來包圍這不幸的小孩的可惡的欺騙。

她坐車到一家玩具店裏買了玩具,想好了行動計劃。她要在早上八點鍾去,那時阿列克謝·亞曆山德羅維奇一定還沒有起身。她得在手頭預備下給門房和仆人的錢,這樣他們會讓她進去。不揭開麵紗,她就說她是從謝廖沙的教父那裏來給他道賀的,並且說囑咐了她把玩具放在他的床頭。她隻沒有想好她要對她兒子說的話。她盡管想了又想,但是還是想不出什麼來。

第二天早晨八點鍾,安娜從一輛出租馬車裏走下來,在她從前的家的大門前按了鈴。

“去看看什麼事。是一位太太。”卡皮托內奇說,他還沒有穿好衣服,就披著外套,拖著套鞋,向窗外一望,看見了一位戴著麵紗的太太站在門邊。他的下手,安娜不認識的一個小夥子,剛替她開開門,她就進來了,在她的暖手筒裏掏出一張三盧布的鈔票,連忙放進他的手裏。

“謝廖沙——謝爾蓋·阿列克謝伊奇。”她說,於是向前走去。看了一下鈔票,門房的下手在第二道玻璃門那裏攔住了她。

“您找誰?”他問。

她沒有聽見他的話,沒有回答。

注意到這位不認識的太太的狼狽神情,卡皮托內奇親自向她走過來,讓她進了門,問她有什麼事。

“從斯科羅杜莫夫公爵那裏來看謝爾蓋·阿列克謝伊奇的。”她說。

“少爺還沒有起來呢。”門房說,留神地打量著她。

安娜怎麼也沒有預料到這幢她住了九年的房子的絲毫沒有改變的門廳的模樣,會這樣深深地打動了她。歡樂和痛苦的回憶接連湧上她的心頭,她一刹那間竟忘了她是來做什麼的了。

“請您等一等好嗎?”卡皮托內奇說,幫著她脫下皮大衣。

脫下大衣之後,卡皮托內奇望了望她的臉,認出她來,於是默默地向她低低地鞠躬。

“請進,夫人。”他對她說。

她想說什麼,但是她的嗓子發不出聲音來,用羞愧的懇求的眼光望了這老人一眼,她邁著輕快的、迅速的步子走上樓去。身子向前彎著,套鞋絆著梯級,卡皮托內奇在她後麵跑,想要追過她去。

“教師在那裏,說不定他還沒有穿好衣服。我去通報一聲。”

安娜繼續踏上那熟悉的樓梯,沒有聽明白老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