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嚴辰睿幾乎是立刻就後悔,恨不得一個個字吞回來。可是說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得回來?他隻能微微囁嚅了一下嘴唇,再擠不出一個字。季念菡收住了笑容,斂起眉目,抬頭看他,凜然問道:“你想知道什麼?連婉兒想殺我是不是真的?還是,她被侍衛錯手殺死是不是真的?”
嚴辰睿被問得語塞,一時答不上話來,不論哪個答案,都不會是他應該選的。季念菡意料之中地輕笑了一聲,語帶諷刺地說道:“嚴將軍何必拐彎抹角?你想問的其實是連婉兒是不是我殺的不是嗎?”
看著她故作涼薄的笑容,就像一根針狠狠地紮進心裏,明明是來勢洶洶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卻終究隻造成了一個微小的傷口,不大,疼痛卻細碎綿長。嚴辰睿眉心微皺,衝動之下一把拉住季念菡的手,柔軟了聲音說道:“瑤兒,你別這樣,我不是這個意思。”
季念菡這次卻是真的氣得狠了,涼了心了,在嚴辰睿剛抓住她的手還未握緊的瞬間,就狠狠地甩開了。雖說她所說的那些話,半真半假,寥寥數語,隱去了她和連婉兒之間的談話和飛刹的存在,甚至還編造了子虛烏有的故事來掩蓋此事的真相。但,歸根結底,連婉兒既不是她親手所殺,亦非她命人所殺,嚴辰睿如此一問,竟然就像是將她看做了殺人凶手一般。連婉兒要她的性命是真,隻是屢次不成,嚴辰睿卻百般相護。嗬,她倒是真想看看,如果易地而處,此刻躺在地上的是她冰涼的屍身,而活著的是連婉兒,他還會不會對著他心愛的婉兒問出這樣的話來。想著,季念菡不禁自嘲地笑了,枉她自命清高,不過也是跳不出紅塵的凡夫俗子罷了,深陷兒女情長之中不可自拔,竟也變成如此善妒麵目醜陋的女子嗎?情愛二字,果真是毒藥難解啊,隻是中毒之人卻從不自知。
嚴辰睿一愣,垂眼看了看空蕩蕩的手心,一時有些茫然若失的無措,他不由得語氣飄忽地喚了一句:“瑤……兒?”
季念菡卻兀自轉了身,背對著他,冷著聲音疏離地問道:“嚴將軍不會是忘記了吧?自今早你帶著連婉兒出現在禦書房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間就再無瓜葛了。縱使是一品鎮國將軍,直呼當朝郡主的閨名,也是不合禮法的吧?”
對於季念菡明擺著拒他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嚴辰睿慌了手腳。大丈夫不拘小節,習武之人本就有些粗枝大葉,又總是在軍中與一眾粗糙漢子形影不離,故而,嚴辰睿麵對女子時常常略顯笨拙。隻是,多數時候都被他那副冷麵冷臉遮掩了過去,反倒不為人所察。男女之情,他本就知之甚少,在連婉兒和季念菡麵前一貫被動,這會兒,季念菡不願再主動向他走近,便亂了陣腳。此前在季天佑和季念菡眼中看似對連婉兒情有獨鍾、堅定不移的選擇,事實上,卻是形勢所迫,別無選擇。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雖然是所有人都未曾預見到的,但又何嚐不是一個皆大歡喜,喜聞樂見的結果?對婉兒的死,他有痛心,有惋惜,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卸下重負的解脫輕鬆。早在他對季念菡動心的那一刻起,連婉兒的存在就成了他肩上日益沉重卻避無可避的重負。如今回想起來,嚴辰睿甚至都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愛過連婉兒。他父母早逝,在季天佑賜婚之前,連婉兒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女人。在她的家鄉救下她之後,不忍看她一個柔弱女子舉目無親,無家可歸,他便暫時把她安置在府中。那時的連婉兒性子機靈活波,恰好跟他的沉默寡言相反,很是討人喜歡,他們二人朝夕相對,在他還沒有明白過來之前,幾乎是順水推舟地就走到了一起。待他重又遇到了少年懵懂時令他凡心初動印象深刻的季念菡,隱隱約約地開始明白兒女情長之時,連婉兒的腹中已經有了他的骨肉,他眼睜睜地看著和季念菡之間剛剛拉進的距離就因著這個橫空出世的孩子漸行漸遠,就連伸手抓住她的勇氣都沒有。方才在禦書房中,乍一聽連婉兒的死訊,他不得不承認,心底是有過竊喜的。即便在皇上的難題麵前,忍痛選了救婉兒的性命,他心裏仍是暗暗存著追回季念菡的僥幸念頭。如今,連婉兒已死,難道他還是要失去瑤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