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語堂看來,速度更快的現代生活並沒有使人更加快樂幸福。對速度的追求使現代都市成為冷酷的機械,人隻是其中的一個齒輪,人類的生活方式也遠離了閑適從容。林語堂借勞思之口說:“過去這兩百年來,人類發憤地想著物質問題,頗為成功,但很少想到人類本身,過好日子的機會因此也喪失了。”705“現代生活中,有一半疾病是得自擁擠的城市生活和現代事業生活的緊張。……世界上沒有一種東西比得上陽光、新鮮空氣和健康、悠閑的生活方式”706.在現代社會,人難以抵擋無窮的欲求,被一種強大的異已力量支配著往前走,習慣於盲目追逐,心靈日益粗鄙和凡庸,活得疲勞而無意義,對自己的生存環境深懷恐懼和厭倦情緒,從根本上被扭曲而變成非人,並陷入空虛、苦悶和絕望的境地。認識到這一點,林語堂提出:“舒適和安逸是生命中高貴的目標,抓住目標吧!”707他使奇島人在最大限度上回歸傳統社會,擺脫現代文明的枷鎖,緊緊貼近閑適的生活方式。在這裏看不到標誌著“舊世界”的繁華的高樓大廈、高速公路和特快列車,但奇島人風度悠閑、個性自由舒展、感情充沛而富於詩意精神和想象力。由此可見,物質文明發達的社會同適合於人類生存的社會並非同一概念,高速公路、特快列車和摩天大廈等現代文明高度發達的產物,不等於舒適、快樂、幸福。
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中,在作品中傳達出審美現代性傾向的絕非隻有林語堂一人。如在第一章提到的魯迅、老舍等人,都在社會的悖論性結構中表達了對文化急遽變動的獨到思考。本章擬選取由於都市文明的迅速發展而引起審美現代性感悟的作家——沈從文、新感覺派、張愛玲等為個案,與同為對都市文明做出反應的林語堂進行對比研究,以梳理中國現代文壇審美現代性傾向的一個側麵,並凸顯出林語堂文化選擇的獨特性。現代都市文明的快速發展給人類心靈造成了巨大衝擊,於是不同的作家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空間質疑曆史現代性/啟蒙現代性,表現出對審美現代性的追求。我認為這種審美現代性的表達主要有兩種方式:審美與審醜。現代文明一方麵用物質上的進步對人類進行新的改造,另一方麵也破壞了原有自然的完整性,而文明的進步理想不但未對自然的完整性作出任何承諾,比如曆史進步應如何保留人類美德,而且夾帶著大量的令人生厭的衍生物。作家們找不到阻止曆史進步、現代文明到來的理由,也同樣找不到否棄“自然”、人性完整的理由,於是通過文學反思或表現現代文明的弊端,以重建人類的精神家園,並起到警醒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