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大紅迎妻君不負(3 / 3)

符燁的話還沒說完,隔空傳來了一句話,“謹言!”

眾人被這內力頗為醇厚的聲音震得頭腦發蒙,久久反應不過來。

池裕自持內力深厚,也算是當世罕見,沒想到這一句沉喝,雖沒傷到誰,卻也讓他心神為之所攝,他暗自皺眉,誰人這麼大的膽子。不自然的看去,卻是再狼狽不過的離茗緩步進來,見他發尾冰鑄,唇色慘淡,池裕心裏突然慌了起來。

眾人眼中,池裕幾乎是閃身到了離茗麵前,一把抓住離茗的領子,把他狠狠推到牆上,扼住了脖子,微眯雙眼,“介不介意告訴我你姐姐在哪?”

離茗強逆天數,妄圖救下那個已死的孩子本就耗損了內力,加之方才震懾的那一喊,已是油盡燈枯了,他隻覺周身說不盡的寒意自後脊湧上來,到了脖頸處,又因氣息受阻,不住慢咳起來,臉上帶了一抹不正常的紅暈。到了如此地步,習武之人應是虛弱非常,可他自己卻沒什麼痛苦的表情,隻是斜瞥了麵前的池裕,有些失神的盯著他眉目間恢複了顏色的美人痣道,“自是介意,不知安祈侯又想幹什麼?”

目色嘲諷,對池裕的稱呼更是擺明不承認他與離華的親約。

池裕聞言,眼角提了一提,唇扯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笑容,慢慢收緊了在離茗頸間的手指,聲音有幾分輕佻,“你既然獨自來找我,而不是帶著她離華遠走高飛,去尋那符謙,交托遺孤,想來是小的沒保住,大的也已經快不行了吧?”

離茗呼吸有些急促,喘得頻率快了起來,看著池裕的眼睛裏卻慢慢平靜。

池裕也不打算弄成兩敗俱傷的局麵,遲疑一二,直到見離茗緩緩合了眼睛,他料定這離茗再沒可能不聲不響的遁去,才放開了手,轉而架住了有些失去意識的人,對屋中另兩人道,“我去去就來。”不待那二人反應,又是轉眼沒了人影。

屋中,王瓔琅怔忪,手中還拿著那已涼透的藥碗,望向門外蕭索的景色,不語。

符燁見了有些不忍,卻也懶得去追那兩個來去無蹤,纖毫不動的人,自己又倒了杯茶,閑著無趣,開口,“我若是池裕,既然遇見了你,心裏存了你,眼中就再不會容下別人,任她美人如斯,也不願辜負你這傾城一諾。隻是,真不知那池裕是個什麼樣的心思,心裏放了一個又一個,偏生還都要安排著平安了。。。。。。哎?你別哭啊!我沒說你。。。。。啊,也不是,我就是。。。。你別哭了行麼!”

王瓔琅麵目上露珠零落,自己抬袖默默擦拭。

可哭這種事,講究的是個量,既不能嚎啕大哭個痛快,就免不得細水涓流,落個天長日久。

是爾,符燁深深埋在把快出嫁的大姑娘弄哭的罪惡感中,過了整整一天。自此後,再見了王瓔琅,那話都在肚子裏轉個三兩圈再說。

王瓔琅本來一心瞞著自己的那層紙讓符燁無心之語給捅破了,池裕,他心裏其實根本沒有自己,根本沒有。。。。。。反思為了這麼個薄情郎置自己於如此絕境,她更發感慨,千言萬語都說不清地悔恨化作了清淚,看架勢,已有斷發毀親之意了。

符燁自小長在兵營,以前覺得那些個公子小姐動輒傷春悲秋,好是無聊,對那所謂的臨水照花,西子捧心之態更是唾棄。今日卻不知怎麼,看著王瓔琅恨恨地流淚,麵目卻沒有過分悲戚的樣子,他忽然覺得這世間招人喜歡的女子也不一定都是離華那個樣子,還可以如王瓔琅這樣,哭時抽抽嗒嗒,怒時言辭不讓,動了心時,便要生死相隨。

兩人各懷心思,一時都忘了那兩人。

池裕另擇了間僻靜的屋子,把離茗往床上一放,自己就著床邊坐下,給離茗把脈。摸了半天,脈搏倒也不亂,隻是隔個三五氣息才動一下也未免太慢了。他運了內力去探離茗的丹田,不出他所料,空空如也。

池裕麵色凝重,醫人者自是以藥石相醫。可離茗卻耗損了這麼大的內力,想必是藥石無望,他才逼不得已另尋了秘法為她醫治。而今他來尋自己幫忙,那他所救的離華。。。。。。現下又如何了?

池裕再顧不得離茗的身子如何,隻覺心中有些什麼被那個叫離華的女子牽扯著,自己眼前一陣陣恍惚,他扯了離茗坐起,掐著對方的人中喊道,“離茗,你姐姐怎麼了?離華她現在如何?你找我來,是為了什麼?你給我說話!”

離茗被他搖得心頭惡心,推開他,一口吐在了地上,卻都是些未全化的丹藥。

池裕嗅著那藥香,忍不住皺眉,“這等陰噬之物雖可以短時間強提人的功力,可對人的傷害同樣延綿無盡。以你的醫術,本不必用這等下作的藥,離華到底傷成了什麼樣子?竟逼你至此。”

離茗起了身子,啞聲道,“是我用了以童養胎的陰損法子,本想留下她的孩子,卻終究是。。。。。。高估了自己。”氣息不勻,又咳了幾聲,麵色慘白。

池裕猛地抬眼,打量他的目光也凝重起來,“我雖心中也是喜歡離華,卻終究不懂你們這種以命換命的做法對離華她有什麼裨益。你今日耗盡了三生的陰德,他日不得好死時,可知她會如何自責?這般留她在世間,你是一個,符年是一個,齊念是一個,再加個隻留下死訊將至的符謙,你們真是要把她逼死麼?”

離茗苦笑,“我早知她懷有身孕,卻懷著不讓你遷怒於她的心思想不聲不響的打下孩子,哪知她對孩子執念甚深,若是讓她醒來知道孩子因著瘴氣沒了,不知要怎樣傷心含恨。先不說傷不傷得了你,修養得好已是大幸了。”離茗麵上唱念俱佳,就差悔恨得聲淚俱下了,心中卻是再清明不過,三兩句瞞下了心病的源頭,不欲激怒池裕。

池裕聽到孩子沒了,心裏竟有些暗暗慶幸,嘴上卻終是不願認下這個這個罪名,“我本以為她一介武將,行軍時還能沒見過什麼瘴氣不成,也就沒怎麼提醒她。再說,我又不知她有身孕在身。你這般把罪名強加於我,未免牽強。”

離茗聽他這麼說話,反而是有了氣,“你在毒物之中浸淫已久,會不知那五蠹迷瘴的厲害?若不是你存了心思和姐姐鬥氣,她又怎麼會有所傷?”

池裕冷笑,欲再爭辯幾句,卻見離茗一口血吐在自己腳下,想著是為了離華,手上運了內力抵上他的後背,看著那與離華無二的側臉道,“你莫再動氣,且說說我要如何幫忙吧。”

感覺到他掌下的雄渾內力,離茗暗自咋舌,自己自小修練才與他這十三歲起才轉修內家的池裕相平,且他內力精純至此,他有些玩鬧的心思暗想,早知道要他來試這養胎的法子了,也省得自己白忙活一場,口上是編排了許久的說辭,“欲讓她不傷了心思,隻能說是暫且封了她的記憶,待她身子好些時,再慢慢告訴她。我記得有種名叫蚌的蠱蟲,你可知道它的用途?”

池裕手下內力湧入離茗的身子,緩緩一笑,“離茗,你打這主意,時日已經不短了吧。”

前幾百年時,蠱蟲原是類似蟈蟈蛐蛐一般的平常物。後經曆了四國統一的前夕,被那逍遙閣主楓簫涵一夜之間集了世間的雌蟲煉藥,藥未成,蠱蟲也毀了大半。延續幾百年下來,這司蠱的技藝也幾乎失傳。而當今蠱蟲世間所出,除了零星散蠱,大半來都自池裕之手,這也是他在江湖行事乖張的原因之一。

所以,聽得離茗的話,池裕會有這種反應也是平常。

這回倒是離茗不樂意了,“你在那些醃H的人裏相處時間長了,可是連真心假意都分不清了?”

池裕運氣在他體內修轉一圈後,收了氣力,閉著眼睛調息,道“我現在相信你和離華是親姐弟了。”

緩緩睜開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微笑,“你們的嘴都那麼不討喜。”

離茗也明白了為什麼離華不願意和他住在一起,池裕這張嘴也很煩人。清了清嗓子,“又不是我與你過日子,是我姐。男子謙讓自家的娘子也是應該的,所以,你還是別那麼小肚雞腸了。”不給池裕反駁的機會,緊接著又說,“姐姐的情況不很穩定,要想今日成親,你須得現在就與我同去,把姐姐叫醒了。”

池裕沉思了一下,抬頭看著他問,“她現在何處?”

離茗一笑,“湖底。”

死湖所在,乃是一死火山口。而死湖中心那一眼溫泉,就是火山口的中心。世間滄海桑田,這火山已沉至為比陸地高不了多少的野山了。它存在過的痕跡,除了那一彎月泉,剩下的就是寸草不生的岩地與死湖了。

池裕隨著離茗來到死湖邊上,他仍舊有些不信,懷疑地看著身邊的人,“你說,在這湖下?”

離茗已換了一身簡衣,發依舊用布帶纏了,麵色好了一些。聽到池裕的疑問,他有些奇怪,“這湖下壁洞也不是什麼奇巧的機關,你做什麼這麼驚訝?”

“嘖。。。。。”池裕看著那硫磺味頗重的湖水,隻覺一陣陣發蒙,“我以身養蠱,碰不得硫磺。若是這麼下去了,隻怕片刻就化成幾根白骨了。”

覺得那味道頗重,池裕退了幾步,用袖子揮了一揮,周身立刻起了一片紫霧。紫霧和湖邊的霧氣接觸,立刻發出沙沙的蟲鳴,緊接著,地上落了一地粉末。

離茗驚得猛回過頭來,“碰不得硫磺?”難得他皺了眉,這可怎麼辦。

“快走。”池裕又強加了紫霧,蟲鳴聲更盛,“這紫鈴蠱雖是可以抵擋一二,卻耗費極大,我待不得多久。”

不待離茗反應過來,他人已飄然落在七丈之外了。

離茗趕緊喊道,“那要怎麼辦?姐姐的病耽誤不得多久!”

“你先帶她到前堂來,咱們再做商議。”池裕隻覺喉間一片沙啞,不過是在湖邊帶了幾息,就已經至此,若真要他下去,幹脆就地把他和離華合葬了好了。

離茗看著那白色的身影遠去,暗自冷笑,池毓卿,你對離華也不過如此。

轉身,跳入了死湖。

離茗隻覺周身像浸入了藥桶之中,硫磺之氣無孔不入,他屏息,閉眼感受著水流的細微波動。靜靜的停在水中許久,黑色的長袍隨著水流波動,布帶纏住的發,像水草一樣搖動。因為內力不足,他廢了好些時候,才尋著一股暖流向深處遊去。

離華醒的時候,覺得很累,很累。

她知道自己躺在水中,手邊還有魚一樣的東西竄來竄去。

她打算坐起來,右手不過一動,隻覺掌心刺痛,直竄心底。

不,不隻是手。

棺中女子猛地睜開了眼睛,無聲的張了張嘴,麵上表情痛苦異常。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冰麵一寸寸裂開,緊接著便是轟然一聲,大塊的冰蓋斜飛出去,撞在岩壁上,融成水流下。

離華發覺自己被釘在了這石棺中,心裏發涼,這是誰做的?

離茗?

自己做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也沒旁人來查看,她意識到隻得自救。兩手嚐試著上抬,不過一發一毫的距離,疼得她已是幾度暈厥。

嚐試著握緊掌中針,她咬牙運力,打算自己拔起這針。卻不曾想,指尖微疼,不知被什麼咬了一口,掌心立刻無力下垂,沿著抬起的痕跡又要落在棺底。

離華心底一凜,咬牙放開了抓針的手指,左手恨恨地向旁邊一扯。

“咕嚕咕嚕。。。。。。”

棺底冒出一串血霧,間雜著女子脫力吐出的氣泡。

離華隻覺已經死了一次,眼前紅色彌漫,若再耽擱,她就不是被疼死的是被淹死的了。

思及此處,離華強迫已經沒什麼知覺的左手掌回勾,摸索到了鎖骨下的六根針,以指縫相加,分兩次拔了個幹淨。

拔針倒沒什麼痛楚,如此,她便可以側起左邊的上半身了。離華剛想拔掉右手的針,卻覺得眼前一黑,慌忙用左手撐住,她咬住舌尖,強提了心神,感受著右臂的銀針。

她細細數了數,右臂竟有一十九根針,她苦笑,許是常用的關係吧。

一時累了,心裏覺得有些委屈,竟逞強,猛抬右臂,加之左臂一撐,十九根銀針留在棺底,頂端血絲久久不散。

“哈!”棺中女子坐起身來,右臂十九個血洞血流不止她也不管,隻知道扒著棺壁大口的喘息,夾雜幾聲嗆咳,聽上去很辛苦。

離華麵無血色,發際處,胭脂色的血水留下,劃過她左眼角的傷痕,看上去,竟有種淒豔之美。

歇息許久,離華這才看見困了自己許久的石棺。

石棺與岩壁渾然一體,通體黝黑,卻有琥珀般的光滑,與離茗屋中的器物材質相同。棺中盛的水藥味極重,想必是有它獨到之處。上飄了數條小黑魚,看樣子,已是死了多時。

離華用右手捏起一條,扯出一抹壞笑,“敢咬我?哼!”隨手扔在了不遠處的岩壁上。

死魚一沾上岩壁,像是被火烤一般,迅速變成了魚幹,掉到地上,分成幾個碎塊。

離華看著那地上的魚幹瞪眼,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她正詫異著,那湖麵突然“嘩啦”一聲,水光人影閃動。

定睛再看時,離茗已經落在了自己眼前。

離茗看著那一棺的血水,直覺頭皮發麻,看著那自行醒轉的離華,一時說不出話來。

離華醒來的過程很是艱難,此刻見了離茗,倍感親切,向他伸手,“阿茗,姐姐快要疼死了。”

被她這話驚醒的離茗,一把抓住她的左胳膊,顫聲,“這,這是……”

離華被他提得有些難受,擠出抹不怎麼自然的笑,“阿茗,你心疼姐姐,我自是知道。但鑒於我現在的境地委實不太體麵,你是不是先把我弄出來?”

離茗呆呆看著她那不怎麼好看的笑容,點了點頭,木然地就要抱起她,聽見離華“嘶”的倒吸了一口氣。

他慌忙放開,手都不知道放到哪裏才好,驚慌的看著離華。

離華知道離茗有些被嚇到了,抬起還很完好的右掌,蹭著他的臉,“阿茗,我腿上的針還未拔出來。”

離茗聽罷,抬手劈落石棺的一角,血水從缺口漸漸流淨,雙手在離華的腿上翻覆幾下,去了餘下的殘針。

離華看著離茗冷靜如初的麵上片刻已經布滿了淚痕,忙攬過他,低聲哄著,“沒事,沒事,我不疼,不疼啊。阿茗不哭,好了好了,不哭了。”

哄人的手法,同符燁如出一轍。

離茗緊緊地抓住離華的後背,不肯放開。

離華見平常的手法不管用,隻能弱聲,“阿茗,姐姐還在流血呢!”

離茗依舊不動,離華也推不開他,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阿茗,放開姐姐。”

見離茗依舊不動,她了然一笑,淡然道,“不就是個孩子嗎……”

離茗一震,脫了力。

離華執了他的手,“沒了就沒了吧,也是我與她有緣無分。更何況,她本就不該出現。”

說完這話,離華心裏空空如也,像是小時候,在冰天雪地裏,沒討到吃的時的窘迫,遍體生寒。

離茗癱坐在地,手向後撐住身子,他抬頭看著岩壁。

一時之間,兩人都不敢相望。

離華在那想,其實大家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那孩子,是去時終須去,再三留不住的。

其實……嗬!

離華苦笑,是誰的還不一定呢。

這麼想,便覺得好多了,轉而起身。

離茗側頭看她,啞聲,“對不起。”

離華莫名,“什麼?”

離茗隻是看著她說,“我說了,我會給你一個交待。”

離華在倒下時,依舊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交待,這個交待,待她知道時,已經有些晚了。

很多時候,結局早就是定下的。

離茗抱了離華進來時,池裕正在準備蚌蠱,頭也沒回,懶懶地說,“放在那邊的床上吧。”

離茗心神有些煩亂,死氣沉沉的,“治外傷的藥在哪?”

“那邊的箱子裏。”池裕撚了根萱草點了,熏暈了蚌蠱,低笑,“你若是打算給你自己療傷的話,還是另找個地方調息吧。我這除了比你那些下作的藥,來得更陰損的蠱蟲外,再沒旁的能治你的病了。”這是抓空子,回離茗說他周圍醃H的話。

離茗挑了幾個青花的小瓷瓶,氣息紊亂的走回床邊,拔開塞子,一股腦的倒在離華的左手上。

池裕沒聽到他應聲,以為是他覺得自己理虧,正想調笑幾句,卻不曾想,一回頭,正看到傷勢頗重的離華和神誌不清的離茗。

他先是嗬止離茗,見他不聽,一心往離華手上倒藥,幹脆,一個手刀砍過去,離茗應聲而倒。

扶了離茗躺在離華身邊,池裕第一次覺得,雙生子真是受天眷顧的存在。

聳聳肩,自家娘親生自己一個現在還沒醒過來,還是別想了。

重新幫二人換了幹爽的衣物,又給二人的內外傷調理了一二。

當然了,池裕本著醫者父母心的態度給離茗換的,本著早晚也是自家娘子的態度給離華換的。甚至給離華上藥的時候,他有點惡意地在想,若是著了合歡之類的道,離華會不會就從了自己了。

事有可為有不可為,這個道理池裕還是懂的。

更何況……

池裕捏了蚌蠱過來,看著熟睡的離華,目光溫柔。

你的心魔我來擔,你的過往我也不在乎。離華,你的過去有太多人參與,卻沒有一個人能給你你想要的安穩,反而累你至此。你既不肯看清事實,就忘了過去吧。自此後,我池裕,待你如初。你要信我,要記得你是有夫之婦。你夫姓池,名裕,字毓卿。擔著“池家幺子眉心紅,洛陽百花自殘情”的名號,獨戀你這朵倔強的臘梅。

“娘子,毓卿有幸,願折三世壽,換今生在這紅塵中與你不盡廝磨。”

懷琛郡主府前,門庭若市。

銀甲兵左右成列,從內院到朱漆大門外,寒兵林立。

府前四獸搭了赤緞,使出這種霸道的顏色,才生生壓下了它們的幾分戾氣。

門前階下,停了頂十六抬的朱紅轎攆。轎攆一違常製,棄輕巧的梓木不用,雕鏤了墨檀框佐赤金以飾,通身鑲了無數的玉寶。四角銀紅鮫綃垂落,流轉著若隱若現的光華。靜看時如簾流瀑,恍然遠望,又是抹煙霞。

而在側,站了多位身著儒衫的文士,這些人儼然以一高冠博帶的中年文士為首,團團圍住了中心的轎子。那中年文士進退得度,在人群中談笑風聲,是個難得的大儒。

鹹池瞧著新鮮,吊兒郎當的倚在玄武獸石上,悠然道,“咱們這新主子好本事!這陸江泱自打那毒君入江湖以來,二人因著天道命數之說裏裏外外的打了百次。陸江泱毀了池裕千蠱,池裕燒了他那藏書的葦廂……嘖嘖,我若沒記錯,曇會上,他可是當著天下的麵罵毒君是男身女貌,佛顏魔心,甚至當場卜卦,斷言他活不過三十五歲去。今個兒能平平安安的過來,還要給咱們給毒君媳婦抬轎?真不知是福是禍啊……”

青龍左手撐著下巴,側臥在青龍獸石上,看著儒雅之氣甚盛的陸江泱,靜靜反駁,“莫要胡說。他來隻是算憑吊安涼將軍的一種形式罷了。想多少英雄豪傑,死後遺孤流落淒慘之境。他正是不放心池裕,才來給安涼將軍的妹妹,符花赫抬轎。為的是長一長娘家的誌氣,防止池裕以商賈之財,後院之事來壓符花赫一頭。”

鹹池聽罷暗自咋舌,好生無聊的人。

陸江泱與眾人謙讓,雍容含笑道,“諸君稍安,我看這日頭已高,想來郡主該出來了。我等何不琴瑟以待?”

眾人附議,各自招來書僮準備,他們徑自在旁用金粉描畫了無數的詩畫,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天際銀光傾灑,朝陽含日,雲濤滾滾,在此看去,偌大的京都全在眼底。

陸江泱遣了報信的家仆,古琴浣悟在前,一雙眼睛光華內斂,唇角微挑。

以蠱禦妻、龍鳳雙生。這世間黑白,怎容得凡人獨自顛倒?

池毓卿,你欠下的,不還怎麼行?

仰頭,讓光進入眼內,映得他的眸子也明亮起來。

看著那遠處將散的霧靄,陸江泱又想起了那個年歲迷糊的男子,坦然得清茶一般。

駱雲蒼,一別五年了。

綻出一抹舒心的笑,陸江泱抬手,在浣悟上撥出抹悠然的長音,待四下靜謐,他朗聲道,“諸君,郡主將出,請歌!”

“諾!”

刹時,玉弦流光銀瓶破,珠棋落盤碎冰寒。箏然織錦待佳人,二十四弦問君安。

諸君齊奏,儼然一曲《鳳求凰》。

眾人若環星捧月,簇了陸江泱在中。

隻見他如芝蘭,似玉樹,扶額在案,眼眸迷離,單手流連弦上,挑出幾抹單音來,開口頌唱,“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眾星朗朗,不如孤月獨明。

一遍頌罷,大門內雖然還沒出來什麼郡主,本該在外候著的丫鬟,池家的親隨卻都出來了。為首的便是著了紫紋錦衣的池夕,緊鎖的眉宇,直直看向當中青玄二色繚繞的身影。

陸江泱!

這個瘋子怎麼也來了。

陸江泱抬頭靜靜地看著池夕,忽得一笑,溫潤之極。

池夕看著他那同駱雲蒼一般無二的笑容,直覺周身發冷。

陸江泱笑得落寞,笑得癡狂。

池鍾卿,你以為,我會放過你麼?池毓卿那是把從不為自己的刀,若沒有你,怎麼會染了雲蒼的血?紫虛已死,你又怎麼能妄想逃過罪責?

陸江泱手腕翻轉,一個低音挑出,瞥了池夕一眼,眼神絲毫看不出異樣,依舊謙謙君子的風範。與此同時,琴音卻帶著幽幽的陰暗之氣,對著池夕撲麵而來。

若避開,必是驚動旁人,且有失體度。身後飄來一陣紫霧。蟲鳴之聲一時大振,不知與什麼撞在一起,刹那又沉寂下來。

期間池夕紋絲未動,得體而合禮。

陸江泱低低的笑,卻不知有幾分是真,指尖流連著下來,清音不斷。

青龍在旁看得清楚,側翻落地,喚了昏昏欲睡的鹹池來,“幹活了。”鹹池呻吟片刻,恨她擾了自己的白日夢,起身跟上,嘴裏嘀嘀咕咕個不停。二人前後幾步就沒了蹤影。

與此同時,門內閃出一條紫影,薄煙一般,鬼魅非常。

她用一瞬站在了那裏,眾人卻廢了些功夫才看清。

暗紫繡花蔓的鬥篷裹不住身段的曼妙,踢出的足腕銀光四濺,歸攏鬢發的手腕上戴了數串細碎銀鈴,耳上綴著琥珀石。指尖輕劃過眼角,若有若無的,她對著陸江泱彎了唇。

陸江泱一愣,操縱了這麼多紫鈴蠱的人竟不是池裕?

女子似嘲諷他,眼角藍紫花蔓妖嬈,暗金線勾勒下,那花蔓似是鮮活的,好像過些時日,便可盛開。

陸江泱心中一沉,指尖繁複,陣陣清音喚醒了快要昏睡的眾人,他一雙清目盯著望樓,開口問道,“敢問姑娘何人?”

“好個大膽的登徒子。”望樓語調懶媚,不複往日的爽利,有一種糜爛的滋味,“不過,你生得好皮囊。”

陸江泱看著她一步一擺的向著自己走來,眼神清明。

反倒是望樓看著他那雙眼睛,有幾分癡迷,雙手撐在琴案上,向前傾身,二人相距不過一掌時,女子挑了細長的眼角,含著一口熱氣呢喃,“生得這麼好,本就該多些眷顧的。”指尖戳上陸江泱的胸前,女子哧笑道,“記住了,我叫望樓。”尾音纏綿。

陸江泱靜靜看著麵前嫵媚的女子,徑自搖頭,苦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先人誠不欺我。”

他這一幅被調戲的樣子,讓眾人一笑,有人喊道,“食色性也,先生可莫忘了先人的教誨!”

望樓垂了眸子,起身,聽著陸江泱無奈的回答,“諸位,莫要再取笑在下了”等等的廢話,頓覺無趣。

池夕看著那二人的動作,並未阻攔,隻是幽幽的眼裏,有什麼看不分明。

眾人不放過陸江泱,拿了柳郎的脂粉句來調笑他,言辭間,居然還頗為雅致。

正在這麼個時候,府內傳來了笛聲,歡快非常,由遠極近,節奏也越發緊迫。

眾人忙退開,這是郡主要出來了。

玉笛出閣門,淚染別雙親,童子送嫁娘,童女引郎君,這是東涼的婚俗。

笛聲悠揚,細細鋪了一地的朱砂路上,隻見鹹池執了翠玉的笛子,在前吹得歡快,步伐沉穩,其後跟著王瓔琅、符燁。

符燁一身大紅的長服,背著一名嫁衣繁複的女子在前行走,同樣鳳冠霞披的王瓔琅循著笛聲,落後一步獨自走來。

王瓔琅打算自立世宗的話,在京中借了鍾離莫孤的手傳得沸沸揚揚。她現在一副沒有兄弟宗親的姿態,與其說是淒涼,不如說是在大張旗鼓的宣揚她即將成為家主的氣魄。

相對而言,眾人眼中,那與十八萬符家軍分不開的符花赫,由她那身為副將的弟弟來背是再合適不過的。

隻不過,這符花赫的身量未免高了些,身板也未免結實了些。即便是符燁背著,有珠玉蓋頭遮掩著,眾人也瞧出了端倪。相對而言,王瓔琅那亦步亦趨的樣子,陪襯在符燁身邊,讓本來明豔的人硬是有了小家碧玉的意味。

眾人瞧著頗為新鮮,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對這安祈侯的品味大加猜測來,甚至本著小賭怡情的原則,這些文人雅士壓了幾塊配玉扇墜之類的玩物,壓一壓這郡主和王瓔琅哪個能占得這後苑的主位。

陸江泱一杯薄酒舉到麵前就停住了,那符花赫他見過,這符燁背的絕對不是什麼郡主,甚至不是女人,是個實實在在的男人,想來是那雙生的弟弟。雖不知她打什麼主意,但這也太胡鬧了。

陸江泱的計劃被他們打亂,卻也不急,懷著看熱鬧的心態,悠哉悠哉的勾了銀壺來,自酌自飲的姿態盡得名士風度。隻是一雙謙和有禮的清目,一直在池夕身上打轉。

池夕麵不改色的盯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三人,聽著那歡快的笛聲,心中發沉。

符花赫自是沒有娘親來潑這一盆送嫁的水,王瓔琅也沒有,禮節便省去許多。符燁知道身上人是誰,手腳也就沒那麼輕了,到了轎前,直接把離茗往上一扔,動作很是嫌棄。。。。。。

離茗知道這個背自己都不情不願的人,是不會多麼溫柔的,早警惕著,順著他的動作,側身閃了進去,動作頗為瀟灑。

不過,終究是男子,對那珠玉之類的沒太在意,人是進去了,頭上那方帕子卻落在轎外。

在場的人一時都愣住了,離茗匆忙抬袖遮住側臉,合了雙目。

菱唇煙眉,膚白如玉,鳳眼緊閉,冷豔英氣,隻是那臉對於女子來說太過棱角分明,不夠纖柔,那手白則白矣,卻未免太過素淨,未塗丹蔻。

眾人暗暗咋舌,那安祈侯貌若女子,娶個媳婦卻是。。。。。。頗具夫相。

池夕暗暗叫苦,為了趕時間,根本沒給離茗描唇畫眉,胭脂就更不用說了,剛剛那一瞥,好像耳墜也遺失了一隻,若是傳了出去。。。。。。

王瓔琅心神本就有些恍惚,沒注意到周圍的動靜,一腳踩上了落在地上的那方帕子,被上麵的珠玉一滑,整個人摔進了轎中,直撲向離茗。

望樓無奈,翻手彈出幾個鈴鐺,射斷了綁住鮫鞘的綢帶。

離茗伸下意識的伸手去扶比自己更加狀況百出的女子,琥珀的鳳目張開時,轎子四角的銀紅鮫鞘悄然落下,擋住了他那與離華唯一不同的眸色。

隨著一聲“起轎”,轎外的人以池夕為首,大大鬆一口氣。

二十八個穿著紅夾襖的童子從旁邊跑出來,前前後後的簇擁在轎旁,唱著福謠。加之抬轎的眾人,奏樂的仕女,抬嫁妝的侍衛,看熱鬧的百姓,浩浩蕩蕩的隊伍,一眼望去,綿延十裏不斷。

王瓔琅驚魂未定,還是借了離茗的力起來坐穩。

離茗側目,卻不好說什麼,因著在閣中哄女子的習慣,抬手用袖子給她擦了擦淚,直看得在西位守護的符燁一陣惡寒,在南位的鹹池瞠目結舌。

好在大紅這種顏色喜慶的很,莫說是一個女子的淚,便是有人血濺當場,都壓不過這歡喜的顏色去。

西沿居北,東涼居南,時日一久,民風便有了差別。西沿受北方少數民族的影響,民風日漸剽悍,但西沿皇室恪守大晏正宗的名號貌,保留了那分細致婉約。如此一來,西沿皇室素不得國民待見。

但逢祭祀、皇親成婚等大事時,那婉約的南風衣飾免不得被人好好奚落一番。

拿不回南方,穿得再像有用嗎?嘖嘖,也不怕冷。

不過,今日這安祈侯迎娶懷琛郡主卻是受盡了京都百姓的追捧。這不僅是成親二人的名位顯赫,也是當初離華還承著符花赫的名號時積攢下的名望,更是池裕池家幺子的影響。

池夕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騎在馬上,看了看身側並行的望樓道,“見過毓卿了?”

望樓側坐馬上,翹了長腿,懶懶點頭,身下一匹黑馬穩步前行,不需人牽領。

“這就是你們談論的結果?”池夕望著她眼角花蔓,韁繩在手中被蹂躪的厲害。

“唔?”望樓抬左眼皮,瞥見他不快的側臉,嗤笑一聲,“池夕,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子嗣了,你還是另尋他人吧。”

池夕側頭望過來,她亦不甘示弱,含笑以對。

“落轎!”

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被這一聲打斷,抬頭,安祈侯府已到。

“池大人!”早有侍衛侯在側,此時應該是他這哥哥來主事的時候了。

池夕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侍衛,徑自吩咐道:“差人去請安祈侯迎郡主來!”

那接了韁繩的侍衛強咽下喉間血腥,低聲應諾。

望樓撇嘴,“沒事拿人家撒什麼氣。”池夕聞言回顧,她卻懶得多看他一眼,下馬人影一閃,已是不見。

池夕有怒發不得,麵沉如水。

按說新郎應該在此相候的,可過了這麼長時間都未見安祈侯人影,在旁相候,軍營的將士頓時不快,雖未表現出,身上的煞氣卻是越來越重,直看得隨同而來的陸江泱一陣冷笑。

最悠閑的當屬轎中離茗,悠哉悠哉地接過手下遞來的香茶,淺酌慢飲,一點都不著急。

王瑛琅從最開始的惶恐到現在的認命,已是幾經生死的感覺,看著身側眉目如畫的男子,她開口問道,“你便是花赫的孿生弟弟?”

離茗側目斜飛她一眼,沒什麼起伏的答道,“啊,是。”

王瑛琅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受不了,慌忙轉過臉去,滿頭珠玉叮當作響。離茗覺出她的異樣,吹了吹葉沫,同離華在他麵前做的一樣,也端詳起瓷盞來,漫不經心的問,“你為什麼甘心做這個平妻呢?”

四周有些喧囂,轎內自成一番天地,靜謐安逸。

是以,離茗此話一出,就有些驚心動魄的感覺。

王瑛琅抬頭,少有的恨恨道,“我不甘心!”

離茗側頭,麵上雖未有表情,卻有些驚訝,舔了舔幹澀的唇,他玩味一笑,“這可是你說的。”

王瑛琅一直維持著儀態,脊梁挺得筆直,鳳眼一挑,完全不輸給離茗的淩厲。離茗見狀低笑,“很好,這才該是王家的嫡女。”抬袖掩麵,他緩聲,“我幫你。”王瑛琅不解。

離茗甩手把茶杯扔出簾外,“啪”的一聲碎響讓周圍一靜,撐著郡主的赫赫威儀站起身來,對外麵喝道,“怎麼,侯爺還不到?”

清冷的聲音,同離華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