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裕沒像往常一般因符花赫而失了分寸,隻是端過稍涼的藥碗吹了吹,“日後,莫要管她。”臉上沒什麼表情,好像說了“菜不大好,換桌”一般的話。
王瓔琅生性敏感,見池裕對符花赫不再那麼關心,縱然是刀劍相向也不計較在意,心裏隻道,怕是兩人因為符花赫昏迷時說出的話,爭辯了幾句。符花赫一時不慎,傷了毓卿,也斷了二人絲絲縷縷的情分。
雖然覺得事情發展的太快,王瓔琅還是有幾分竊喜的,她柔聲,“聽你的。”
池裕自碗沿處瞥了王瓔琅一眼,頓時讓王瓔琅覺得自己無所遁形,麵皮有些發緊,難得沉默不語。
見王瓔琅如此,池裕便讓她快些趕去符花赫的府上,王瓔琅應了。
她哪裏知道,那府上有三個鬼魅一般的人,因沒法捉摸到蓋離藏起來護著的璧主,百無聊賴之際,聽說有同璧主爭一個男人的女人要來,紛紛抖擻了精神在等著她。
王瓔琅自馬車中出來,著實被這懷琛郡主府的規模驚了一驚。
這哪裏是一座郡主規格的府邸,分明是依山傍水的山莊。
隻是。。。。。。王瓔琅自幼讀書破百卷,風水之類的雜學亦通一二。在她看來,這擺設的有些奇怪。
門外用黝黑光滑如琥珀的材質雕了四獸擺放左右。玄武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名字,有新有舊。而四獸雕刻的模樣不若平常所見一般輕靈,相對的帶著暴戾之氣,猙獰非常。用此等飾物鎮守家門,不知防的是何等鬼魅。
王瓔琅隻能說這宅子的前位主人,是個膽子極大的人,也絕不是個善主。平常富貴人家設個佛堂,積些善緣也就罷了。而擺設戾物的人,多半是殺孽太重,怕冤魂索命。
她一步步邁上台階,隻覺自己越想周身越冷,空氣裏都夾雜著血腥味。
天氣很是不錯的,晨曦已經灑下有會兒了。王瓔琅走著走著,頭上猛地飛過一隻烏鴉,淒厲的叫聲,驚得她停下了步子。
不對!
她突然想到什麼,眼睛睜得好大,轉身向門外跑,卻隻得看著大門在自己眼前合上,而她就是到不了門口。
王瓔琅回頭,還是剛進的院子,大門還在那。抬頭望天,日頭還不很高。那隻烏鴉就落在飛簷上,偶爾叫那麼一兩聲。
聽著這不大好聽的叫聲,王瓔琅反而冷靜了下來。
烏鴉食腐而生,自己聞到的確實是血腥味。這自己進得來,卻出不去的是奇門遁甲的陣法,絕不是常人所為。
種種表明,確實有人想要為難她。
王瓔琅從未想過自己有領兵殺敵的一日,是爾,這奇門遁甲她一點都不會。
既來之則安之。王瓔琅席地而坐,閉了雙目,自封五感,使自己不必為陣中幻象迷了心智。
見王瓔琅如此泰然處之,朱雀,青龍,鹹池三位使者著實覺得無趣。沒看到王家嫡女失儀狂奔的景象,可以說,他們很不舒坦,玩得很不盡興。
等到離華拉著離茗進了自己那臨時的閨房後,還未坐穩,一名離茗手下的暗衛便來報,“朱雀設陣,鹹池清場,青龍放血,三人將王瓔琅圍在鬱陀陣中,三人商議,待三刻後,若王瓔琅還不動作,便殺她祭陣。”
揮手讓暗衛退下,離茗看著離華,詢問她的意思。
離華點頭,“王瓔琅是一定要救的。她若不在,我就真要去當什麼侯爺夫人了。”
離華讓宮裏派來的婆子進來,指了指坐在鏡前的離茗,“把衣服給他穿上。”
領頭的婆子進得屋中,一下子就愣住了,強壓下心裏翻湧的好奇心,領著身後一眾女子跪下,“奴婢玄武閣女樓容字廂領事,參見璧主,參見閣主。”
離華站著,離茗坐著,比不出身量高低,這兩人看似一般無二,有如鏡內鏡外。
婆子心裏嘀咕,一大早被叫進宮裏,出來時,得了那皇後的吩咐,務必把這日征夜戰的懷琛郡主,她們新任璧主打扮得順眼了,蓋過那清豔的王瓔琅。為的是讓安祈侯一掀開正主的頭蓋,就不會再想離開。
有了這樣的囑咐,她領著的小丫頭們可好一通猜測,說這要怎麼打扮符花赫,才能讓她蓋過京都第一美人王瓔琅的麵目去。
什麼叫百聞不如一見?
這一見,還就是兩個。
玄武閣女樓,專門培養女子施藥施毒,而其中又按照婦容、婦言、婦德、婦工,分為容言德工四字廂。而這容字廂,專司易容之術。她們既是從那裏出來的人,自然都認識玄武使蓋離。
看這符花赫與玄武使長得一般無二,又沒用什麼易容的法子,想來又是什麼秘辛,婆子雖然不敢多問,可目光忍不住往那兩人身上瞟。
這離茗在素虛璧這個暗莊中,不苟言笑,也不冷漠,就是沒人氣兒。與他交談的人無論男女老少,無論美俊與否,他都能真正的一視同仁。因此,博得一眾老少女人的喜愛。其中,以青龍那年歲模糊的老女人為首,對他癡迷的厲害。
當然了,他畢竟是龍鳳雙生子的眉目,看上去免不得有些柔美好近,讓男子也。。。。。。。。鹹池就是其中之一,自薦枕席了無數次。
而他常年像那美人圖,麵如玉皮如瓷,一雙琥珀鳳目,從不淩厲對人。即便看到鹹池躺在他床上,隔著現掛的紗簾,眉眼如絲,極盡挑逗之能。他還是能好心的提醒,“朱雀在外麵呢。”坦然的樣子,讓打算捉奸在床的朱雀啞口無言。
所以,她們一眼就認得出來他,而另外一個性子懶散,舉動卻幹淨俐落的人,無疑是那懷琛郡主符花赫。
離華見她們盯著自己看來看去,心中有些厭煩,抬頭用眼角瞥向她們,墨玉眸中,無光無華,總帶著一絲迷離,看上去如煙如霧,帶著魅惑。
同身後被離華看了一眼就失了魂的小丫頭片子不同,婆子有些納悶,話說,要是她沒記錯,這要成親的是符花赫,怎麼蓋離坐在了那鏡前?
離華見她們久久不動作,一時無奈,望著房梁道,“我說話真是一點用都不管啊,阿茗。”
離茗本來擺了好久的姿勢,一動不動的等著上妝,聽到離華的話,從鏡子裏看向跪在地上的眾女,“我代姐姐成個親,你們起來吧。”
一眾女子靜了靜,麵麵相覷,姐姐?
“半個時辰畫不好,你們自己去德字廂領罰。”離茗見她們無動作,加了一句。
德字廂?離華挑眉,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
婆子連帶跪著的女子,身子目光可見地顫了一下,而後迅速動了起來。
婆子請離茗淨麵,擦幹臉後,撚了跟絲線,打算為離茗開臉。
離茗不明所以,卻也不願矯情,任她動作。
反而是在旁麵的離華看得新鮮,開口問道,“這是做什麼?”
“回璧主的話。”婆子開不了口,怕出錯,身邊幫忙的一個丫鬟道,“這是開臉,初嫁的女子都要有這步的。為的是避免夫妻親近時,女子麵上不整,失了婦容。”
離茗聞言,默默推開了湊在自己麵前的婆子,“這不必了,下一步。”
離華對有些為難的婆子說,“他不必與夫君親熱。。。。。咳,這就不必了。”
婆子也自覺有些尷尬,連忙擲了線,另取了芙蓉膏,食指蘸上一些,準備給這美人圖上色。
離華看看她,又看看離茗,終於大發慈悲,痛快了一次道,“隻要能拜堂就好,麵上的就不必了。”
婆子進退不得,她得了宮裏的吩咐,是把人畫得貌若天仙了去啊!雖然描畫的對象換了個男子,她也應該盡己所能,畫出個美嬌娘來。隻有如此,才不算辜負宮裏的正主親自吩咐的厚愛。想著,婆子斂衣低身道,“璧主,這安祈侯畢竟是您日後的夫君,您若不親自上妝也就罷了,自應是讓代嫁的玄武使全了禮數。”
屋中一靜,雙生子對望一眼,一個眉目玩味,一個眉目微蹙,表明二人的態度。
這話說得,太過牽強。
離華微抬下巴,示意離茗。離茗卻搖頭沉默,這素虛璧主的位置,畢竟是她來當的,自己幫得她一時,又怎麼幫一世?
離華見離茗撩了挑子,有些意外,以為這事有什麼不同尋常,轉了過來,饒有興致地對那婆子點了點頭,虛心道,“教訓的有理。隻是不知,這為妻之道怎麼才算合了禮數?花赫自幼不識女誡,煩請婆婆指教。”
婆子被她一個“婆婆”叫得舒心極了,心底對這種不司容貌的女子鄙夷卻是更上升了一分。她有些飄飄然,平日不多加保養,事到急處才曉得亂投醫!這種人,生而就不配是女子。聯想至那年近四荀,卻仿佛麵目停駐在二十二歲的皇後,更是佩服至極。再開口時,話語中不免兩相比較,對那宮裏的推崇溢於言表,“這奴家可不敢妄論,為女子的學問絕不是三兩句便交代得清楚的。郡主若是想知道,不妨去問問這西沿第一的夫人去。”
離華笑著點頭,真聽話。經此一事,她得出個結論,如她們這種非官場行走應對的暗衛,屬於技術工種,多半是禁不得套話的,放她們出去任務,最好堵了嘴去。
倒是離茗暗下思量,這婆子算是他閣中的人,怎得與那宮裏勾搭上了?在自家姐姐麵前,這個跟頭,栽得有些難看,離茗想著,嘴角抿了起來。
這姐弟二人唇形都是薄極,如此抿唇,雖不易察覺,看上去不免有些幼稚。
離華點頭走到了婆子身邊,看著那雙市儈的麵目,自覺汙了雙眼。也沒多廢話,自後頸一把就鉗住了那人的脖子,任由她無聲掙紮,還不忘對離茗調戲一番,“阿茗,自古以色製人絕不長久。更遑論,你這年長色衰得,日後要小心了。”
離茗知道離華有心開解自己,卻不太習慣那軍中開懷的方式,於是不再虐待自己的唇,突然想到那未謀麵的姐夫,平平靜靜應了句,“姐姐也應不忘才是。”
離華被反將一軍,麵色不由發緊,也不知說什麼回他,隻得卡了婆子,拽著她向外走去。
按離華的意思,離茗這妝自是不必畫了。隻是離茗想得多,是以有些遲疑,“素麵?若安祈侯不滿。。。。。。”
他話還未說完,離華就截斷道,“他不會不滿,你信不信,他連蓋頭都不會掀。那王瓔琅才是他心尖兒的人,委屈她做了他的平妻已是不合適。那池裕又怎麼會擰著三人的性子,留在我那兒?”
言語之間,離茗隻覺離華對那池裕,未免太過瀟灑,好歹相處了一個多月,竟是半點情份都沒有嗎?
他們交談的空隙,丫鬟上前,擁著離茗脫下了他的黑袍,除了他那鬆鬆垮垮的發帶。
“姐姐,那池裕給不了你想要的。”離茗赤身站在屋中,膚色蒼白,略顯病態,墨發比之離華那及踝的還要長,怪不得平日隻拿錦帶纏綁一二。他維持著除衣的姿勢不動,瞳色有些閃爍,“你可不嫁。”
離華打暈了那婆子,自己坐在桌子上等他,半支起一條腿,下巴放在膝上,不著痕跡得自己捶了捶腿。沒敷那炒鹽,縱然有溫泉一時解寒,膝蓋還是隱隱作痛。
旁人看來,她確實十分沒有儀態,翹個腿,身形不羈卻又有著孩子氣的落寞,神色難得文靜,頭也不抬,“你怎知他給不了?”沉了片刻,她挑眉,眼神越過忙碌的眾人,“你又可知,我想要什麼?”
離茗不語,隻是看著那姿態瀟灑的女子。
這幾人拿了舊衣退下,又有三四個二八的女郎提了大紅的裏衣,大紅嫁衣,鳳冠等等物什來。
離茗任她們忙活,眉峰微蹙,像是思考著什麼極艱難的事。
離華接過身側,頗有眉目的女子奉上的茶,沒注意到離茗的異常,吹了吹葉沫,“嫁人嗎。。。。。。。。那嫁的是兩家的錢,結的是兩族的盟約。像王瓔琅和池裕那樣子的。。。。。。”把茶飲了半盞,身子暖和了一些,她歎息著出聲,“絕長久不了。”
離茗奇怪,“你的意思是,你不看好他們二人?”
“我是斷言。”離華把空了的茶盞端起來,舉在空中欣賞,“沒有基礎的親事,無異於空中樓閣。”
離華說著鬆了手,看著那精致的瓷器摔了個粉碎,她麵無表情,“瞧瞧,碎得多難堪。明明是能做貢品的材料,何苦自甘墮落?”
離茗著了華衣,戴了鳳冠,麵目沒被那珠翠奪了顏色,脖頸也沒彎了去,他麵色難得,有些迷惑,開口,“姐姐,那你呢?”
離華跳下了桌子,向門外走去,聲音傳過來時有幾分模糊,聽上去,有些自嘲,“我?我早就碎了。隻不過符謙非要以次充好,把我又粘上,還做古物賣了出去。”她低笑,“那個奸商。”
離茗胸中有團鬱結之氣,他隨著離華,看向廊外,殘雪泥濘,雜著零落殘梅,竟是不能再蕭瑟的時節了。
離華拖了那婆子行走,恍若無物,她甚至頗為歡快得哼起了曾在花樓聽過的小曲。側目看向身後的弟弟,卻見他對這景色情有獨鍾,也就不去管他。
離茗貌似對那景色看得入迷,實是不願看向前麵行走的女子。他本以為找回的姐姐可以和自己共暖,可是而今他發現,自己太天真了,這個離華好冷。自己和她相比,猶不及她的萬一。
“話說回來。”離華奇怪,“他們和王瓔琅有什麼過節嗎?”
“恩?”離茗回神,有些恍惚,“過節?沒有。”
離華無語望天,“難不成這些人都是無聊得緊,才尋個由頭,給我這新主子找麻煩?”
離茗聞言提了幾步,走到她旁邊,看著那雙墨眸,“姐姐聰明。”
離華低咒幾句,不欲多計較這些雜事,反是打量起身側的離茗來。
紅衣豔如朝陽,下擺染色更深,緋如流火。金鑲玉的腰環扣在腰上,束出脊背的挺直。墨發流瀑,上壓鳳冠。鳳冠上金絲挽就的鳳鳥尾羽以瓔珞連綴,華貴無雙。鳳鳥身姿回望,朱紅瑪瑙的眼眸閃著不明火光。耳掛一對金鑲檀木環翡翠的耳墜,下垂了大紅的流蘇。脖頸上的東珠,顆顆圓潤飽滿,大小如一。
腰左懸羊脂佛手,右掛雙墨鯉配,素白的掛繩也是上等稠絲做就。臂彎間懷抱了一柄血玉如意,尾端昆吾刀的落款,恣意悠長。
離華的眼睛移不開,手也搭上了那鳳冠。想去碰那鳳鳥,卻比那離茗矮了一頭,她有些懊惱出聲,“阿茗,你蹲下點,我夠不到。”
離茗看著有些失神的離華,目中不忍,就著廊邊坐了,垂了眉目。
手指扶著鳳冠,離華呆呆的看著那鳳鳥,鳳鳥的尖喙劃破了指尖猶不自覺,許久才向下,劃過那耳墜,摸上東珠,圓潤的光映白了她的手指。她指尖流連一二,看樣子是欲再往下,卻強行收回了手,突然轉過了身去,繃緊了身子,不發一語。
離茗看著她握成的拳,想著她方才那有些落寞的留戀,不由歎口氣,“你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離華不答,肩上落了三四瓣殘梅,帶著最後的幽香。她咬住不自覺的右手,她不配。
離茗歪了頭,指尖摩挲著眉心,“姐姐,你太倔了。”
離華聽了這話,身子一震,有些有後悔的甩袖道,“小孩子懂什麼,休得胡言亂語。”左手提了那婆子,繼續沿著那仿佛走不到頭的長廊走下去。
離茗懶得再勸她,扶著鳳冠起身,抱了血玉的如意,聲音清淡,“你腿還未好,慢點。”
兩人步履看似不急,卻都是掐著步子的。
那三使要以王瓔琅祭陣前一炷香的時間,這二人才姍姍來遲。
偏生離華覺得這院子裏應該沒什麼外人,是以聲音頗為歡快的調侃了一句,“朱雀、鹹池、青龍……你們三個還沒把我那妹子玩死吧?她若是死了,我可不好向那安祈侯交代,你們可要悠著點。”
說這句話時,她人還在假山後,沒看到院中的景象。隻聽朱雀的聲音迎著她答道,“既是有膽子同我們璧主搶男人,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我們這也算是給璧主的見麵禮了,恭祝璧主大婚啊!”聲音熟絡的,仿佛好友一般。
離華暗道,這女子,好生潑皮性子,這麼自來熟。不過,她有心把這幾人收歸己用,心想不好在王瑛琅前駁他們麵子,於是一邊走,一邊笑罵道,“你們幾個給我尋了這麼大的麻煩,還要我承你們的情不成……”聲音寸寸的啞了下去,她愕然。
場中,血色蔓延,蛇蠍無數,霧障重重。外圍三個強自支撐不倒下的人,呈品字形圍住了霧氣最重的中間。而紫色霧障中,池裕抱了昏迷不醒的王瑛琅,對那緩步裘衫的離華冷目,身上殺氣不減分毫。
離華堵在假山口處不動,離茗個子高,越過她看到場中境況,喃喃,“熱鬧了。”見離華到底是麵色有些不對,他把手搭上了她的肩,“冷靜些,小心應付。那安祈侯看起來……不太對勁兒。”
離華低低應了一聲,強撐了腿走出,麵上帶笑,“朱雀,你這玩的未免大了吧。”說著這話卻不看她,離中心二人越走越近。
朱雀冷笑,聲音依舊熱絡,“我們這還不是為了璧主您嗎……啊!”
話還未說完,整個人斜飛了出去,原來的地方站了個沒什麼人氣的紅衣美人。離茗斜瞥了一眼欲動的鹹池,扶了扶不怎穩當的鳳冠。
鹹池訕訕退下,不敢再有什麼動作,生怕惹怒了這個清冷的蓋離。
離茗見他知趣,也沒理那借機靠過來的青龍,轉頭看顧起那接近瘴氣中心的姐姐。
離華雖然有些不知所措,倒也沒傻到直接湊過去,左袖一揚,那多嘴多舌的婆子就被她扔到了瘴氣中。
期間,池浴看著她的動作不語,也不加阻攔,美人痣深得如漆器上的顏色。
婆子的皮肉一接觸那紫色,整個人都嚎叫起來。四周被她驚擾到的蛇蠍,紛紛向她爬過去。其狀看得離華心內一陣翻滾,麵色發白。
池浴見她這番讓人憐惜的模樣,不由恨聲諷道,“怎麼?將軍這就不行了?符花赫,你行事乖張殘忍,做出這副樣子,到底是要惡心誰?”
離華再聽那“符花赫”三個字,有些陌生,強壓下心頭惡心,反駁,“我處置個叛徒也要你管?池裕,你好不講理!再說,我殘忍?我借的是你安祈侯的手!”還想再罵幾句,卻不由幹嘔。
離茗見離華此狀,瞳孔微縮,倒吸了口氣,強壓著自己沒過去,心裏有幾分害怕。
如華嚴所說,離華她月前曾與那東涼的四皇子齊念有過肌膚之親。以她征戰沙場的見識,不過萬蟲食人的場景,怎麼會這般嘔吐?如此推斷下來,她若非脾胃不和,就是有了身孕。而那瘴氣霸道,無味無色,看似場中聚攏的毒物實際上覆蓋了方圓百步。離華站的本就不遠,那腹中的孩子……
離茗心道,雖說稚兒無辜,可他來的不是時候。他不動不言,看著那兩人對峙。紅衣金冠相襯,即便是他,眉目也雍容起來。
美人如花,代姐姐出嫁的好弟弟,轉眼就決定了那孩子的命運。
而他,從沒想過問一問離華,這孩子,她想不想要。
離華被池裕言語相激,脾氣也上來了。又不是她打算傷得王瑛琅,這事與她有何幹係?
池浴氣極反笑,“你如何處置下人我管不著,隨將軍願意。可媚娘進了這裏,被人困在陣中,你會不知?”
離華是個不緊不慢的性子,她本以為三使不敢怎麼動王瑛琅,也就沒著什麼急,在這事上她也知道自己失了分寸,一時沒有反駁。
池浴見她沉默不語,自己也沒了教訓下去的興致,氣得偏頭不再看她,這一下,到看見了離茗。
離茗見池裕望向自己,上前幾步,朗聲道,“在下離茗,素虛玄武閣閣主,見過安祈侯。”
池裕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沒說話的離華,總覺得怪怪的。
離華指了指離茗,對池裕說,“他是我的弟弟。”
正說著,從別院剛趕來的符燁正好跑過來,見離華離茗兩人,也愣在了當場。
池裕指了指剛跑來的符燁問,“那他呢?”
“也是弟弟。”離華感覺下腹有些墜痛,以為是從溫泉出來後著涼了,也沒太在意,“隻不過離茗是我的親弟弟,符燁是認的。”話說的很是沒心沒肺。
符燁張張嘴,發不出聲音,風輕打著他的衣服下擺。
花赫……不,花兒,有弟弟?她有親人?
可是,他分明記得,那個冷得凍掉人耳朵的寒冬,抱著自己和哥哥的女孩兒,是個無賴得緊,被老鴇罵成“小賤蹄子”的孤兒。
他們和那時打定主意算計他們的符家的落魄子結拜,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要個姓。
即便是敷衍,兄弟幾個還是答應做彼此一輩子的親人。
大哥沒守著同年同日死的誓言,二哥沒守著不離不棄的允諾,怎麼這一眨眼,花兒都有了弟弟,還和她長得如此相像?
而他,在她心中,不過是個認的弟弟。
符花赫,終究不再是花兒。
他啟唇,“你本姓梨?梨花的梨?”
離華轉頭麵向他,笑得很開心,“是離開的離。”
符燁恍然,離開的離……還真是個好姓氏。
離茗看著離華的笑,自己也不由彎了唇角,糾正道,“是離世遁上的離,姐姐的解釋太過單薄。”
池裕覺得那兩張一樣的臉湊在一起很是礙眼,出聲打斷兩人的默契,“名字。”
離華對他重新的笑了,帶著幾分釋然,“池裕,我名喚離華。”
突起寒風,吹亂了姐弟二人的垂發,兩人的墨發糾纏不分,離華幹脆頗為得意的後倚在了離茗身上,仰頭,抬手捏捏了那張如瓷的美人臉,帶著笑聲說,“這個看似與我長得一樣,實際上比我麵皮還細致的,叫離茗,是我孿生的弟弟。”
離茗無奈接住她,搖了搖頭說,“哪有姐姐這麼說自家弟弟的。”
離華哈哈一笑,幹脆撲在他身上,“你姐姐我就這樣子了,像反悔也來不及了,阿茗,你就認命吧!”
離茗頭上鳳冠本就不穩,懷中還有如意,再加上一個不安分的她,有些慌張,匆忙攬住了她,低歎,“你仔細些,弄亂了衣服,我就讓你自己去成親。”
離華真的很高興,笑得像個孩子,臉上也泛了胭脂色,眉目舒展,不再劍眉冷目的,好像換了個人,不管不顧的直往離茗懷裏紮,“阿茗才不會,阿茗要疼姐姐。”
離茗覺得有些奇怪,卻被她蹭來蹭去的忘了什麼,向哄著妹妹一樣哄著她,“好,好,我答應你,我……”突然覺得胸前上有些溫熱,他一愣,繼而猛地把懷中女子的頭扳過來。
離華大口大口地嘔著血,衣衫也似浸在血中,她用左手抓緊了離茗的胸襟,張張口,想說什麼,卻又是一口血嗆得她咳嗽不止。
池裕頓時像被潑了冷水一樣,閃身奔出了陣,把王瑛琅輕放在了地上,繼而抓起離華的右手腕,想為她把脈。
離華卻低呼一聲,吃痛皺眉。
池裕趕緊放開,看見了那一排被她自己咬出的傷口,怒聲責問離茗,“這是怎麼回事?!”
離茗沒聽到池裕的責問,他被離華拽得低了頭。
離華薄唇帶血,挨著他的耳廓,懨懨若絕,綿聲如絲,唇開合了幾次,又把在池浴手中的手腕抽了出來。
離茗接住了她的手,點頭,隻一閃身,便沒了蹤影。
符燁驚怒,“到底怎麼了?池裕可是你傷了姐姐!”池裕看著空空的手掌,上麵還沾了女子的血。
有王瓔琅的,有符花。。。。。。哦,不,是離華的。
池裕以身禦蠱時,五感超絕。
離華刻意收走了手腕,隻是不欲讓他把脈。
她的一字一句還留在他的耳旁。
池裕眼裏驀地凝了淚,胭脂色的血淚沿著他的臉滑下,一滴滴砸在王瑛琅的麵上。
“阿茗,我好像是有孩子了……保住我的孩子。我若是死了也無妨,你把我燒了,撒在符年的墓上,把孩子交給符謙。切莫……讓池裕知道。”
離華在快要昏迷的時候,想的是自己到底有沒有孩子,若是有,是男是女,是一個還是兩個。她在葵水遲遲不到時,已經懷疑了。她騙自己,肯定不是,也就沒有去求證。
她想,若論及自欺欺人,沒有誰比她做得更完美,連自己都騙過了。生死不知時,連有沒有孩子都不知道。
她哪裏是撲在離茗身上,根本是倒下去的。那時,她就開始考慮,這孩子該怎麼處理。突然明白符謙為何不願娶望樓,在世間還有牽掛的死去,真是一種折磨。
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和她一樣,就算計著把這個拖油瓶扔給符謙,讓他教育個小狐狸出來,日後也受不得欺負。
她不想孩子同她一樣,自小就要為世家大族的麵子做犧牲品,她,絕不會把孩子交給齊念。
至於池裕,這個連自己到底喜歡誰都不清楚的風流侯爺,自是願意替自己養個孩子的。還必定視如己出。若幹年後,自己若是和他在黃泉相遇,他定是搖著一把十二骨的風流扇嘲諷自己當年眼力欠佳。
想想就頭疼,還是算了吧,這種多情種子實在不適合和自己多有牽連。
離華一番計較得失深得符謙真傳,隻可惜她沒有弄清自己這一昏的本質。是以,這片刻舉動,牽連了日後無數的禍事。
至於現今的影響,無非是對離茗和池裕兩個人。
一個因做了虧心事神思不定,一個因某位薄情的佳人惶惶欲狂。
離華覺得她整個人處在一種空靈的狀態中,周身好像沒挨到什麼實處……很暖和。
不知是誰把她平放在了微硬的床上,動作中,發尾掃過她的眼,癢癢的。
是離茗嗎?好溫柔。。。。。
四周有幽苦的藥草香,清淡悠長。
她動了動指尖,滑過軟滑的東西,還是個活物,輕輕碰觸著自己,若即若離,感覺有些麻,整個人又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離茗在泉水中給她纏好了薄絹,低垂著眼簾,挑了挑在女子周圍遊串的黑魚,喃喃道,“你們說,離華若是知道了,會不會恨我?”
指縫間黑魚留戀不去,用嘴啄著他的手,自是不會回答他。
他有些懊惱地抽手出來,扯掉了她原本用來綰發的木簪,自言自語,“我也是為了她好。”
他百無聊賴,用食指纏了纏棺中女子的濕發,看著她熟睡的麵容,一時無話。
這是一個光華流濺的洞穴,下是泉水,除了聳起的幾棵石柱,根本沒有落腳之處。
離茗在壁上融出的一個洞裏棲身,他把離華放在和岩體相連,以岩體為基石雕出的石棺中。
棺中有寸許大的黑魚,穿梭在離華身側。離華的周身大穴以銀針封住,整個人似被釘在了棺底,烏發在水中飄蕩,有如月下青荇交橫,胸前沒有起伏。
離茗眉頭緊鎖,到底是沒能保下那個一月左右的孩子,根本不成形,隻是一片精血,強行試了以童養胎的辦法也留不住。
他原本見離華是個淡漠的性子,想來對這根本不知曉的孩子不會有什麼牽掛不舍。再者,孩子這事他沒有插手,真追究起來,他也不過落一個袖手旁觀罷了。可他哪裏想到,離華是個自我保護過度,不敢吐露真性的女子。
她昏睡前那番話一出,直讓他驚在了當場,把了脈後,更是猶豫,不敢喚醒她。
她現在是舊傷難愈,再染新毒,這也就罷了,費些時日都能調理過來。最大的問題是,她心上鬱結之氣不散,周身精血不順,整個人根本沒有康複的可能。
她的心病,已經到了須以藥石相佐的地步。而這病源倒也不難猜,想來不過是自那符年起,因那齊念生,兜兜轉轉,由著符謙烙在了心上。安祈侯再時不時表白一下心跡,算是沒有日子遺忘了。
而前三人,於她,都已經是生離死別,此生陌路的結局了。隻剩下個癡心不明的池毓卿還在,又擅長蠱物製人。
離茗歎氣,真不知這池裕於她,是個劫數還是個命數。
西沿有蠱,名蚌,鎖情鎖憶。鄰海的女兒家,嫁前,心中若有難忘的情郎,備受相思苦,便會尋了蚌蠱來,當著相公的麵,整個吞下,由相公說一句暗語。再醒來時,聽不到暗語,女子便不會想起那心頭的人。
讓離華服下蚌蠱,再由自己來下這個暗語,這是離茗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離茗在水麵一拂,那水麵不過眨眼間,就結了寸寸寒冰,寒氣四散。
他看著冰層下,在水中墨發輕搖的女子,“離華,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水中的離華,麵色安詳如初,唇形微彎,恍若不識人間的半縷愁絲。
離茗一時有種不想讓她醒來,就讓她在此沉睡下去的衝動。他雖沒見過所謂的娘親,那華府的嫡女,卻也覺得再美也不過離華現在的模樣。
她左眼角一道白痕,離眼角極近,想來當初該是十分凶險的傷了。而今痊愈,留下的疤痕卻如此妖美。
眼角本就上挑的她,加上了這久不褪色的痕跡,平日裏側看更是一隻琉璃墨眼的雪狐。而今平躺著,再俯瞰下來,女子眼角赫然有道深痕,那是日久流淚的痕跡。
離茗看著看著,突然一拳砸在身側的岩壁上,不再流連,一轉身,跳入了那湖中,湖心波紋一圈圈蕩開,歸於平靜。
符燁在屋中和池裕吵得正歡時,離茗剛從那死湖中爬出,拖著一身浸水的嫁衣,冬日中,麵色發白,踢了沾滿了青苔的稠鞋進湖裏,即便是他也不禁打了個寒戰,強撐著朝吵鬧處走來。
符燁坐在桌子旁,看著池裕吹了吹瓷勺中本就無多的藥湯,再給王瓔琅遞到唇邊,還要囑咐一句,“小心些。”
他低頭吹了吹茶的熱氣,不想多看那場景,手碰上膝頭的乾闊劍,“姐……離華和那離茗走,你就這麼穩得住?”
王瑛琅微低了頭,臉色黯淡,片刻伸手欲接過池裕手中的藥碗,微微一笑,“我自己來就好。”
池裕沒有理會符燁,反而是抬眼看了看王瑛琅,眼神平靜,帶著微微的濕意。
王瑛琅知道他是為了符花赫才傷心,卻因之前的教訓,也不好說什麼,低了眉眼,放下了手,同樣沉默。
池裕近日大半的心思都在離華身上,王瑛琅又已是囊中之物,對她也就不那麼視若珍寶了。這倒不是他的花心,是世俗的習慣。
而向來能打破世俗的人,莫不是語出驚人,怪力亂神之輩。其下場不過為當世所唾罵,卻為後世所趨。
其怪也?非也,其理同隔代修史之道。
王瑛琅的世家禮儀學得很好,池裕雖有離經叛道之嫌,卻也沒出什麼格。離華則不然,她才是為世俗所不容的,從一生下,就注定一輩子都要與當世抗爭。
所以,對池裕的態度,王瑛琅即便有不甘,卻也能接受。而在一旁看著的符燁,自小跟著離華,耳濡目染之下,受了些不怎麼好的熏陶,見此情景,眯眯眼,為王瑛琅不平。
他轉而對著神傷的王瑛琅開口,“王姑娘,池裕這種紈絝子弟怎麼配得上你?罔顧禮製,娶了你做平妻,卻不想你要如何在這眾人麵前相處。僅此,他若心疼你也便罷了,卻又讓你一人獨自來這虎狼之地,真不怕害了佳人性命?”
符燁長了張孩子的麵皮,心性也讓離華寵的不像樣子,心中所想全然不加遮攔的說出,直氣得池裕生生捏碎了床邊花木。
王瑛琅雖是心中感激符燁的這樣一番話,卻又慌忙按住了池裕欲動的左手,喊道,“符將軍,子非魚又焉知魚之樂?況且,媚娘還有得償所願的一天,符將軍隻怕今生都是芳心難係吧!”
這話說得尖銳苛刻,回應著符燁的怒視,王瓔琅卻高傲的昂起頭,“符將軍,莫說是我的事,便是符花赫的事,也是安祈侯的家事,容不得你來管。”
池裕偏頭看著王瑛琅,這麼尖銳不留餘地的她,自己已很久沒見過了。
符燁把茶杯啪的放在桌子上,冷聲,“是誰告訴你,我不能得償所願?你可知,符花赫本名離華,她有個孿生的弟弟離茗。我與她,雖以姐弟相稱些許載,卻也不過是個稱呼。更何況,世人妄言,我本就不怎麼在意,想要的,終究是要拿到的。倒是王姑娘,父母親族生你養你到如今,都比不上這池毓卿的一句不怎麼靠譜的承諾嗎?要是如此說來,還真是我多事了,有人自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