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我們今天卻不能說李白無行。毋庸置疑,老李是個文人,而且是個清高文人,後人是這樣評價的,我們今天也是這樣認定的。老李的清高主要表現在對權貴的蔑視上。其實,對權貴的蔑視,常常是因為對權力的渴望。
這種渴望,一旦不能得到基本的滿足,文人孤傲的那一麵,就會因自我的失落而昂然抬頭。這當然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作為文人,卻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文人還有廉恥。所以,當老李在長安一陣閑逛之後,發現自己的願望或者理想,眼看就要化做長天秋水,玄宗老倌又整天哼哼哈哈,偶爾還不耐煩。明智的李大詩人,便在蒙矓的醉眼清澈裏,隻好退而求其次——遊山玩水總是可以的吧。再說,當朝對李仙人還是青眼有加嘛。為此,在我們今天看來,老李的飄逸有相當的社會根基。
另一方麵,文人一旦受到權人的要挾,也很有一番可圈可點的景象。要麼徹底皈依,要麼徹底叛逆。當年明成祖朱棣,不知那根神經發碴。在整個朝廷摩肩接踵的文人當中,小朱皇帝就是偏愛行將就木的文人方孝孺。小朱先是邀請敬愛的老方,為他起草告喻天下的詔書,也就是我們今天的就職演說。可老方偏要一倔到底,說什麼也不幹。一個皇帝,一個文人,就這樣狠狠鉚上了。當然,最後的結果是淒涼的,方家十族被誅,牽連了許多不該牽連的人。這是明朝曆史上的一個大案。老方也被認為是文人中“迂”或者“腐”
的典型。這在我們今天看來,當然沒有什麼,不就是動動手,寫點假大空的東西嘛。再說,這又是皇帝需要的東東,一般人是不能享受這種恩遇的。可老方偏不這樣想。老方的想法很單一,不幹就是不幹,這有什麼好說的。本來,作為大臣,沒有自我生命的選擇,作為文人,更沒有自我生命的選擇。
政府養文人幹什麼呢?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嘛。再有本事的,再了不起的文人,如果沒有政府的豢養,不給你任何話語權,動不動就把你全麵封殺,當你走到這一步時,你還能幹什麼呢?可老方就是不信這些。老方認為,自己的本事是自己的,與朝廷皇帝無涉,幹嗎要違背自己的意願做事。所以,後來,當小朱皇帝威脅老方時,老方有些悲愴地說道,老仆不接受威脅。由此可見,文人一旦叛逆起來,不僅骨頭紮實,連靈魂也可歌可泣。
在希臘時期,蘇格拉底作為文人典型,也是別有洞天。當雅典朝廷審判蘇格拉底時,蘇格拉底神清氣閑,認為自己無罪。如果說有罪的話,無疑是上帝讓他掌握了知識,認知了社會,認識了人的局限性,或者愚昧性。所以,當雅典政府給蘇格拉底三條罪名時,蘇格拉底一一加以否認。最後,雅典政府的審判官,陪審團的代表說,隻要蘇格拉底承認自己有罪,陪審團是可以考慮保留其生命權的。但是,蘇格拉底卻說,過去的自己沒有罪,現在的自己當然也沒有罪,將來的自己更沒有罪。當雅典政府判處蘇格拉底死刑時,蘇格拉底萬分平靜。在真理與真相麵前,蘇格拉底選擇了死亡。這在一般人看來,真是不可思議。生命權,是每個人都應該享受的,為了看不見的東西,就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這無論從哪個方麵,都令人難以接受。蘇格拉底通過死亡,證明了自己的清白,證明了自己為堅持真理,堅決不與統治者合作,哪怕喪失生命。文人活到這種氣勢上,我們除了敬意,就是景仰。當然,換個角度,也可能很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