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夜鶯,夜鶯(1)(1 / 2)

——閑談文人

夢痕

曾讀過這樣一篇文章,說白居易在詩壇當盟主時(時官任杭州刺史),草莽間有一年輕詩人,才氣縱橫,常有經天緯地之誌,胸中吞吐,也很是不凡。但在老白慈祥冷漠的芭蕉扇下麵,卻怎麼也站不住身形。直到老白迫不得已作古之後,那個年輕的詩人,才搖搖晃晃地,從白居易幾近癱瘓的火焰山底下,露出半截瘦瘦勁勁的身軀,供同時代的其他詩人鑒賞。後來,這個詩人在江蘇丹陽,快要終老人間,靈魂即將冉冉而去時,凝望一川煙雨,忍不住老淚縱橫,感慨萬千之際,愴然說道,老子這一生做他媽個鳥詩人,做到這份上,真是不累人,也煩人,不煩人,也寒人,不寒人,也他媽惡心人。

後來,我們都知道了,這個被白居易狠狠玩了一把的帥哥詩人,叫張祜。

小張之所以被老白如此輕薄,緣於二者曾經以詩鬥毆。老白坐在詩壇老大的交椅上,說張詩的“鴛鴦鈿帶拋何處,孔雀羅衫屬阿誰?”是“問頭”詩,左觀右覽,都無可取。張祜當時年輕,還不知道社會上的水深火熱,竟以為,即使刀是鐵打的,也會在時光裏漸漸老去,便對老白之譏當仁不讓。說老白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為“目連經”,橫揣豎摩,更見惡心。

眥詬由此形成。再加上元稹,不陰不陽,在一旁煽風點火。為此,小張後來到杭投奔老白時,老白極盡輕薄之能事,使得小張悶悶欲死,其結果也就可想而知。老白此為,使得當年隻想在青樓揚名立萬的杜牧,也禁不住站了出來。小杜說,好你個老白,一個老前輩,又是詩壇宿碩啊,竟如此下作,對年輕後生不提攜就算了嘛,反下如此辣手,這還是不是人啊。老白見此,說,小杜啊,一邊涼快去吧,在這攪什麼混水啊。小杜說,我小杜實在看不過去了嘛,做人應該厚道些嘛。小杜說完,為詩一首,直刺老白道:“睫在眼前長不見,道非身外更何求?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

其實,這些都是詩人們之爭,即文人之爭。無論白居易、元稹、杜牧、還是張祜,以及與老白不明不白的徐凝(老白在杭時,抑張揚徐,把解元給了徐),他們所扮演的角色,都是從自我需要出發。在社會舞台上,演出的都是套圈遊戲。其是非長短,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場上。特別是白、元二人,從當時的社會地位而言,他們一個是杭州刺史,詩壇霸主;一個是霸主鐵杆,當朝宰相。二人聯手,說誰就誰,毀誰就誰。一個占有詩歌話語權,一個把住皇帝樓台權,兩人惺惺相惜,在不明不白的拉拉扯扯中,擎起一張彌天大網,不論詩歌還是時政。作為當時一般的社會角色,要想從這張網裏鑽出來,其難度可想而知。記得李國文老先生,曾對此寫過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文章對老白的做法,以及古今文人們的某些行為,都很有些不齒。

在中國,早就有“文人無行”之說。文人一旦受到權人的邀請,常常得意忘形。當年李白李仙人,接到唐玄宗從長安發來的邀請帖,高興得好幾天都沒睡好覺。臨出門時,李仙人浮腫著一雙丹鳳眼,再也無法氣沉丹田,平常的優雅飄逸,早已玉熔金銷。李仙人回頭,望了望自己猥猥瑣瑣的宅第,看了看眼前悠悠長長的大道,禁不住放聲高歌,“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老李以為這一去,玄宗陛下不給個總理,也得給個部長,最不濟也是個省長。可到後來,我們的老李——上天謫仙人,別說部長、省長,就連一個村長都沒有撈上,隻好回家去當家長。李仙人在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亂竄亂走,酣歌酣舞之際,終於明白,權人給詩人的東西都是靠不住的。權人玩弄的是權術,對象是別人;詩人玩弄的是詩歌,對象是自己。這是兩個本質完全不同的東西。李白想通了這一點,就在長安的酒家買醉貪眠。後來,李仙人覺得,長安雖好,畢竟不是久留之地。既然不能當總理、部長、省長,那就回家去當家長吧,再大再小也是個國家幹部嘛。玄宗皇帝看到李仙人如此曠達,就說,愛卿,回吧,這裏有孤家呢,今後缺吃少穿的,盡管發帖子就是,隻是千萬不要客氣才好。唐玄宗就這樣,在半推半就冷漠的客氣與謙遜的高傲中,打發了我們的大詩人——敬愛的李白先生。其實,李白先生完全可以走另一條路,進軍長安之後,發現楊貴妃與高力士非同小可,就該把自己有些混合血統的軀體,謙遜嬌嬌地放下來,像隻可愛的波斯獅子狗那樣,一方麵討好高力士,努力給他找些美女,或者美男;一方麵全力巴結楊貴妃,像安祿山大跳胡舞那樣,多給貴妃娘娘買些世界名牌級的化妝品。貴妃娘娘極愛荔枝,就想方設法,不惜傾家蕩產,從遙遠的南方搞些新鮮荔枝,哪怕九死一生。這樣一來,還有什麼搞不定的呢?遺憾的是,李白先生並沒有這樣做,或許已經這樣做,隻是效果甚微,浪費感情與心情,到頭來還落得一身腥味。李仙人自己也覺得沒意思,遠遠不如做一隻江湖野鳥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