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仙
世界光影斑斕,總有一些事讓人看得蕩氣回腸,咀嚼再三,一邊驚豔於生命的柔軟,一邊卻又仰望著人生的堅忍與不屈;總有一些女子令人心疼不止,為她淚零如雨,為她笑靨如花,為她傾盡一生的愛憐隻願換來她痛心時的回眸一笑。
風塵中女子的愛情,少有善終。縱使她們溫婉沉靜,不減豪門千金,縱使她們對愛的渴望如火般熾烈,縱使她們愛得沉痛悲愴,不惜用生命來扞衛自己的那份真情,可是她們隻能討得世間男子一時的歡心,繁花盛開,義不容辭,卻怎麼也結不出深秋的果。即便是以風塵之地為淨土的蘇小小到底沒有逃得出被人摒棄的慘淡宿命。
在那樣一個男子強權的社會,女子本就沒有地位可言,一個煙花女子,就算她絕世獨立、驚若天人,在一般男子的眼中,也不過是一件精致無雙的瓷器屏風,可以用來欣賞陶醉,用來裝點門楣,用來炫耀攀比,甚至可以贈送給別的男子。
柳氏即是這樣一個婉孌柔軟的女子,她身後溫存而跌宕的身影,是一條優雅而青翠的柳枝,扶風照影,婉轉纏綿。在不經意的一瞥看見那道身影,從此牽住了人的情思。這情思淡若草香,薄如蟬翼,但她卻有著金蟬寶絲的柔韌,窮盡了力氣仍舊撕扯不斷、拋閃不開。
唐玄宗天寶年間,她是長安豪客李生寵愛的姬妾,美豔不可方物,談吐疏朗清雋,李生疼愛非常,把她安置在一所別院之中,時常宴飲新交故友。
唐代最愛風雅,她細致的才情浸潤在男子之間,本是無意,卻引來他們的傾慕。隻是她知道,那些男子看她和李生沒什麼兩樣,不過是拿來向別的男子炫耀的資本而已。依附於他們雖能過得一時安穩,卻要承受一生內心的寂寥,她不願意。
就算她不願意,也是無計可施,直到韓翃的出現。
韓翃,落拓不羈的詩人,仕途蹭蹬的秀才,雖然窘迫,卻是詩名遠播,就連九五之尊也知道長安有一個寫“春城無處不飛花”的才子。李生和韓翃一見如故,彼此傾心,就把他安頓在了柳氏別院的附近,流連於酒宴歌談、飲酒賦詩。貧乏失意的詩人,總會在借酒澆愁的時候寫幾句發牢騷的詩,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悲憤與孤寂。那時的女子尚都單純,在功利現實之外還有能夠獲得芳心的籌碼。韓翃身無長物,隻是那一襲青衫的憂鬱情懷正中了她的心思,使她隔著華美的屏風有了同病相憐的悲與歡、憂與樂、疼與痛。
酒盡席散,韓翃別去,她看著他身後那一道被秋山夕陽漸漸拉長的身影,若無意,若有心地對侍女說了一句“韓夫子豈長貧賤者乎”,道出了心中尚不自知的秘密。有了這個秘密,蒼茫的人生走出了別樣的景致,小小的情思愛慕足以改變一個人的神情體態,如小橋溪水,長流不止,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李生雖然粗豪竟也有著細膩的心思,他看得出她對韓翃的著意,知道這個女子不再甚至不曾愛過自己,與其死守著不放將之溺死,不如好聚好散,留一個還可以做朋友的借口。
那天又是詩情遊離於酒席之間的時候,賓客言談甚歡,忘記了殘酷的現實,盡情於李生韓翃他們自己編造的一個似真似幻的如意夢境。李生突然說了一句“柳夫人容色非常,韓秀才文章特異,欲以柳薦枕於韓君,可乎?”
使陶醉在詩情畫意中如癲如狂的韓翃頓時驚嚇得麵如土色。柳氏的姿容韓翃向來是極為仰慕的,如同他仰慕李生金碧輝煌的深宅大院一般,夢中依稀常見。李生素來豪闊,隻是韓翃想不到他竟會慷慨到這種地步,連自己鍾愛的女人都能拱手相贈。
韓翃是懂得進退的男子,戰栗著起身推辭:“蒙君之恩,解衣綴食久之,豈宜奪所愛乎?”李生一心隻為成全柳氏,著意要將柳氏贈送與他。柳氏知其懇心誠意,心中如風拂過微蕩微漾,這是她愛情的唯一出路,錯過這次,今生就再無希望。看著韓翃唯唯諾諾踟躕不定,隻怕他一不小心說出一番堅決的話來,心中溫存的情思就再無著落,顧不得女子的矜持,她牽衣出席,向李生拜謝再三,喜容滿麵地坐在了韓翃的身旁,飲酒談笑。
韓翃猶是驚疑不定,來不及思索反應,身旁就已多了一位朝思暮想,卻又從不敢有非分之念的女子,如行走在春意蕩漾的午後,突然間紛飛飄舞的柳絮毫不掩飾地撲向胸口,不及阻擋心就已被她牢牢捕獲。幸福雖然來得猝不及防,但是如花美眷不求自來,不必考慮絲毫道德上的譴責,卻也樂得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笑意盈盈,柳眉輕揚足見其內心的滿足與歡愉,以為自己終於收獲了愛情,此後的人生就是將之悉心經營並享受其中的歡樂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