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明顯的曆史背景,正如金庸所言:類似的情景可以發生在任何朝代。金庸借虛構的江湖爭霸來影射中國三千年的政治鬥爭,於是小說體現了一種寓言化的本質,一種人性的大醜惡與大善良。《笑傲江湖》對武學的超脫令人耳目一新,“無招勝有招”這一石破天驚的構思體現了金庸作品燦爛奪目的思想內涵。但金庸在虛化《笑傲江湖》的曆史背景時,同時虛化了小說裏的自由主義傾向,而加強了道家的無為主義的政治學和任自然的人生哲學,前者的代表是少林的方證大師和武當的衝虛道長,後者的代表是華山的令狐衝和衡山掌門莫大先生。
“一個破敗的小酒館,充滿了低俗的氣息。桌上一壺猴兒酒,窗外陽光溫暖。一個落拓的人坐在桌邊,神情飛揚,衣衫襤褸掩飾不住他的豪放不羈。”
我一直想象著令狐衝以這樣一種麵目出現在我們麵前,他有著哈姆雷特式的猶疑,所有爭雄江湖的野心都在猴兒酒的酒香中散去,他隻想重返過去,重返華山的往日時光。令狐衝的憂傷和彷徨表達了個體麵對時代的脆弱,從而喚起人們對每一個生命的尊敬。如果不去重複想象的生命,人就永遠不可能充實地活著,想象力的缺乏使人無法存在。所有的江湖恩怨都是預言,最終指向形而上的精神歸旨。小說家感興趣的不是人物的“現實性”,而是人物的“真實性”。隨著令狐衝武學境界的提升,他能夠跳出華山派的拘束,並跳出天下各門各派的拘束,看破了所謂正邪不兩立的虛妄,從而成為一個“自由武學分子”,才可能無所顧忌地搗毀“曆史與傳統”的必然邏輯。
作為一種類型化的作品,武俠小說本身提供了一種逃避式的空間,在這種空間中凸顯的是對於傳統倫理、江湖道義的回歸與懷舊,而不是傑姆遜意義上對於“當下”與救世神學式的“最終治愈的時刻”的懷舊與回歸。讀者沉迷於武俠小說之中,實際上是與小說主人公的認同狀態相一致,從而達到一種自我幻化、自我遺忘。真正意味深長的武俠烏托邦不僅僅是構造一個“懶漢的樂園”,而是在編織夢幻的同時,也不放棄對現實的關注,《笑傲江湖》、《鹿鼎記》諸作莫不如此,這正是金庸武俠“寄托遙深”之處,也就是在這種有關現世慘痛現實的戲劇化、陌生化的表述中,我們能夠辨認出現實世界所存在的問題,並通過金庸小說的諷刺策略,達成一種亦莊亦諧的文化批判。
《笑傲江湖》的最後,令狐衝終於歸隱在一個玄奇神秘之所,與金庸筆下的其他男女主人公一樣是不知所蹤。這樣的安排其實反證了這些英雄俠士的逃避與無法自由,他們神秘而不可言說的歸隱地點、他們不知所蹤的命運,反而使他們成為盧卡奇意義上的現代人,一個“先驗的無家可歸的人”。無招可以勝有招,但無法自由的悲劇意味卻不可能被大團圓的結局所掩蓋,金庸自己也承認:“盈盈的愛情得到圓滿,她是心滿意足的,令狐衝的自由卻又被鎖住了。或許,隻有在儀琳的片麵愛情之中,他的個性才極少受到拘束。
人生在世,充分圓滿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就像月兒的陰晴圓缺一樣,此事古難全。我們迷醉在英雄俠士表麵上的個人自由,卻沒有看到“江湖世界”
背後強大的主宰性和操縱性異化力量。滄海一聲笑,世間已無自由可言。
民族篇
《射雕英雄傳》是金庸的第三部武俠作品,寫於1957年到1959年,先在《香港商報》連載。此書是金庸武俠創作上確立自信心的一部作品,奠定了金庸在武俠小說史上的宗師地位,而後他連寫了《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兩部相關長篇,一部比一部成功,形成了金庸作品的中心部分。通過“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空間坐標,金庸劃定了小說的內在思路與故事背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綽號有傳統武俠小說的影子,但也成了後來無數武俠作品競相模仿的寫法。《射雕英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