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扭,那是以後的事情,當下我們真想“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可惜,“一日”那是李白作詩,“行路難”才是我們麵對的現實。
先步行到了西鄉縣城,擠上卡車顛簸到漢中,再換汽車憋悶到陽平關。在那裏等啊等啊,等來了火車,又是一場生死拚搏,總算全部“戰友”都攻克上來了。稍微喘口氣,就聽火車喘氣,那是在艱難地爬秦嶺。火車的喘息一停,耳邊竟有了飲泣聲。身邊的女生在哭,臉上竟掛著笑容。忙問緣由,她手指窗外,驚喜地叫著:雪!白雪!這場革命就是好,要不然我做夢也見不到北方的雪。接著,就高呼領袖萬歲。原來,女生是從南國奔北京去的,雪對我們不稀奇,對她卻難得一見的。她對革命領袖的虔誠令我們這半途而廢的逃兵無比汗顏。可惜,一問及她的去向,竟是由西安轉車回家過年。年,到底有多大的魔力,竟然也摧垮了她虔誠的革命意誌!
趕到孟原,要過黃河北上了。黃河沒有橋,坐火車要到對岸的風陵渡去。
我們背著鋪蓋冒著凜冽的寒風,行走在荒草瑟縮的河灘上。不遠處紅旗招展,是在架橋,可是,火車暢通無阻是幾年後的事了,現下我們隻能坐了木船在波浪裏漂泊。上岸後又是一陣緊趕,趕得在寒冬裏汗流滿麵,還不敢歇氣。
已是除夕了,誤了每天一班的火車就隻有冷落在黃河邊過年了。我們走得倒有點革命化的意味,兩條腿硬是要跑過汽車輪子,可這不是朝新時代號召的新風尚前進,卻是在向幾千年的舊習俗奔跑。
所幸,我們趕上了火車,而且上車的人寥寥無幾,生平頭一次坐上了硬座臥鋪。火車一開就進了年夜,想想每年守歲全家人坐在一起說著笑著,包餃子、煮餃子、吃餃子,吃出餃子裏所包的麻錢笑得簡直能讓油燈也舞動起來,未免就有些遺憾。不過,一想到大年初一會突然出現在親人麵前,便有一種少見的幸福感。少見的幸福壓倒了些許的遺憾,於是,靈巧的身姿靈巧開了,小關跑來跑去,關照這個那個;清脆的歌喉清脆開了,小底唱起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誌昂揚。就連一向不善唱歌的小仇、小張也加入進來。火車載著我們,載著歌聲奔躍在晉南平原。
車到臨汾已是淩晨三點,走出燈光昏黃的火車站,同學們四散而去。我一個人麵臨了無邊的孤寂,城裏的街頭時不時有根木杆高掛著一個小小的燈泡,微弱的光芒衝淡了彌漫的黑暗。一出城,沒了路燈,就成了黑暗的一統天下,沙啞的西北風更讓四野沉睡得無比靜寂。要在往常,膽怯的我會退回城裏,坐在候車室裏等待天亮。偏偏那夜,我沒有一點害怕,大步踩踏著黑暗,踏出了一陣沙沙的響聲。
到家時,掛在村胡同裏的有線喇叭響了,“東方紅”的旋律洋溢開來,該是淩晨五點了。我伸手敲門,沒想到手一挨,門就開了。爸爸出來了,看見我,好不驚喜,忙卸我的行李。我問他咋能知道我要回來,就在門口等候?
他笑著說,我哪裏是給你開門,是早早起來接神的。接神是燃放爆竹,喜氣洋洋將去往天宮述職的灶神爺重新迎接回來。打十一二歲起,接神就是我的事了。爸爸看到我比接到神還高興,把爆竹、火柴遞給我。這時媽媽和兩個妹妹也喜出望外地迎出來了!
我歡快地劃著火,爆竹在我手上又一次響起。新年來臨了,我進入17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