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是人是鬼(2 / 2)

秦嵐終究還是在子時三刻過了半漏的時候下了山。

荒涼的大山中就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夜上烏雲籠罩著月娘的半邊臉,原本璀璨的星光早已不知去向。她踏上了那條憧憬已久的歸家之路,可此時卻不是要回家。

林中寂靜,風止不前,兩側的梨木鬼影重重,一摸暗色的身影急行穿梭,腳下踩斷的樹枝亦或是枯骨發出駭人的聲響,若此時有碰巧路過的旅人有幸見得此幕,必定會以為那是冥府爬出來的勾魂厲鬼而被嚇得雙腳發軟肝膽寸斷。

可是她什麼都顧不上,作為一個公主本該有的高貴從容,溫良淑雅,她秦嵐通通都沒有,她隻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就在前方,她刻不容緩地想要知道的答案——石伯說,天下人都知道,十五年來大滄的嵐公主一直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宮殿中,深居簡出,就像一株名貴的花卉一般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著,膚嬌體媚,溫柔可人。石伯說,殿下,其實吾王與公子自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想要接您回宮。

老者匍匐在地,斑白的發絲鋪開,顫巍道:“殿下,在吾王與公子的眼中,就算是血緣至親卻也始終比不上王座與江山啊。”

如此,她還是不相信,於是她便下了山,親自去問一問,那嵐公主一直待在王宮裏的話是否屬實。

“結果呢?”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問她,滄平侯為了稱王不惜殺兄,秦堯那混蛋為了成為儲君也不惜弑父,如此想來那個時候他們要舍棄秦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雖然說戰場上無父子,但利益相同時父子還是可以一條心其利斷金的。

她說:“結果?結果那個所謂的嵐公主十五年來真的一直待在自己的宮殿裏裝得跟個白蓮花一樣。”

看吧,我說什麼來著。

心裏噴了秦堯一頓接著又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回到山上了。”

秦嵐再次回到山中居所時,正巧破曉的第一縷眼光穿透了雲層。十五歲的秦嵐本該歡歡喜喜地回家去,可如今迎接她的卻是一個眉眼與她極為相似的男子正提著一柄染了血的青光長劍,修長的身子沐浴在晨光之中,豐神俊朗,墨發玉冠。而他的腳下卻是那個養育了她十五年的老人,蒼老的麵孔凝固著詭異的笑容,渾濁的眼,神色已然渙散。

我總結了一下,秦嵐的童年是這樣的——自出生起就被國師預言成不詳之人而被送離鄴城,然後跟著她一起滾蛋的那個國師應該就是後來撫養她的師父,接著千辛萬苦曆經磨練隻為回到自己親人身邊,卻沒想到最後居然被告知親人早就已經不要她了,不僅不要她,還要殺了她。但是她又不信世界上會有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於是便親自去取證,結果取證完了發現那些事是真的,最後失魂落魄回到山上時卻發現陪伴了她十五年的老人已經被自己的哥哥給殺了。

一邊是至親血脈,一邊是養育之恩。

我的天,這都什麼跟什麼?

如此一來,混蛋秦堯跟他那混蛋爹真的是做了禽獸都不如的事情。

虎毒不食子,他們、他們算的是什麼畜生?

怪不得秦嵐對國師二字如此敏感,令她被驅逐,又不辭辛勞培養她陪伴她,害她被追殺,卻又對她愛護有加。

或許對秦嵐來說,這位老國師才能算得上是她的親人吧。

月上樹梢,燭火朧光,入夢前眼中盡是光影茫茫,鏤空的雕花木床,床上的絹花錦被,被中的美人秦嵐,全都成了渙散的碎影。

數十日的奔波著實是將人累壞了,睡姿不慎雅觀的秦嵐霸占了大半個床,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兩,感覺是搶不過她的,於是隻好吹滅了燭燈,裹著毯子在窗邊坐下。

夢裏也是寂靜的夜,荒涼的大山中隻有群魔亂舞般的枝丫,風過無聲,草蟲無聲,群獸亦是無聲,死一般的寂寥。

正詫異著入目的一切,尋思著接下來會夢些什麼,身後卻響起一個空洞的聲音,飄飄蕩蕩,盤旋在整個夜空中:“君姑娘,唐印恭候多時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我往後跳了一大步,定神一看,發現正是午時所見的那個少年,黑紗蒙眼,懷中抱琴,他說他叫唐印。

我說:“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