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嵐(3 / 3)

總之,無論如何,她都要踏上那條白瓣鋪滿的路。她想,她會變得很強很強,強到能為祖國解難,能為兄長分憂,強到能讓一切不歡迎她的人都閉上嘴巴,強到能一刀斬下那個說她是妖孽禍星的人的頭顱。

那個時候的秦嵐,小小的年紀,勃勃的鬥誌,秉承著石伯灌輸給她的信念,像培養一個殺手死士一般,沒日沒夜地訓練自己,折磨自己,期盼著有朝一日,回歸故土。

隻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那個她日日夜夜想要手刃了的仇人,那個唆使父兄放逐她,讓她在這個鬼地方受苦受難的謠言者,竟然會是從小就照顧她教導她的老者。

十歲那一年,突然出現的那個人對她來說是個意外。背上扛著弓箭,腰間綁著柴刀,胡子拉雜,麻布舊衫,怎麼看都是一個老實巴交靠狩獵為生的普通人。可是那個時候,秦嵐並不知道真正的獵戶是什麼樣子,就算來一個身披鎧甲或是黑衣蒙麵的人,隻要石伯說他是獵戶,那麼他就是獵戶,好比如今那個一身淳樸的男人,石伯指著他說那是府都鄴城派來刺探她的探子,那麼那個人就是探子。

她歡喜地拉著老者的衣角,她問是不是父親與哥哥想念她了,是不是他們想要將她接回家去了。

可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

石伯說:“有人想要殺害殿下,那些說殿下是妖孽的人,他們想要將殿下除之而後快。”

於是那個獵戶死了,被十歲的秦嵐一刀切斷了頸部的血管。他死的時候臉上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恐怕誰也不會想到,在深山老林裏迷途的小女孩竟然能如此出手迅敏,眼睛不眨地取人性命,他更加無法想象,傳說中的嵐公主會如此心狠手辣,竟然一句話也不問變將人定了死罪。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嵐公主才能助他們完成大業……

秦嵐甩著刀子上的血,心中並無太多的感觸,因為那些招式她都已經練習過數萬次,每一個動作都成了她的本能反應。其實,殺一個人其實與殺一頭狼一樣,都是手起刀落的事情,狼之所以是畜生,是因為它無法為自己辯駁,人之所以不是畜生,是因為他有一張可以說話的嘴。可即便有一張能言善辯的巧嘴,死後也還是跟畜生一樣。

死人臉上凝固的表情有些詭異,但秦嵐卻並無作多他想。她隻知道要在所有想殺她的人把她殺了之前,將那些人全部送入黃泉,這是石伯的教導,她記得一清二楚。

十歲的秦嵐殺了一個人,一個被石伯說成是要來害她的人,她無條件地相信那個將她撫養長大的老者,於是,所有的陰謀由此拉開了序幕。

山裏的飛禽走獸不多,石伯在後院搭了棚,養了幾十隻灰白紅嘴的信鴿,這些鴿子通常用來送信,非常時期便會變成他們的糧食。

那一日秋高氣爽,滿枝的黃葉都在等著一陣席卷山頭的颶風,它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落地歸根,就好像秦嵐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一樣。鴿子飛過那些半死不活的枯葉,帶來了一卷小紙條,老者看了半晌,最後揉成一團投入火中:“殿下,那些人要行動了。

那一晚,她吃了兩隻鴿子,殺了十個人,身上中了五刀。

她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銀河:“石伯,他們為什麼要殺阿嵐?

“因為他們認為殿下會禍亂朝綱。”

“阿嵐是女子,如何能禍亂朝綱?”

“正因為殿下是女子,所以才能禍亂朝綱。”

“那麼若阿嵐是男子呢?”

“若殿下是男子,那麼就是大滄未來的王。”

秦嵐支起身,有鮮紅自紗布中溢出:“那麼哥哥呢,如果阿嵐是未來的王,那麼哥哥怎麼辦?”

道袍老者挑著燈芯,亮起的火光映得他的須鬢更加蒼白:“一山不容二虎,一國唯有一主,兩個都想當王的人,最後隻能留下一個。”

燭火在秦嵐的眼中跳躍,她想,幸好她是個女子。

可是在很久以後,她才發現,無論是男是女,隻要生在帝王家中,就是不複的永劫。

秦嵐十歲至十五歲的五年中,自己已經不記得殺過多少人,斬下過多少頭顱,又在鬼門關前徘徊過幾回。那些茂盛的梨花樹下埋著累累的白骨,吸飽了養分的花盞開得一年比一年絢爛。

所謂的一將功成萬骨枯,可她沒想到的是僅僅一條回家的路途也鋪滿了枯骨。

可是無妨,別人怎麼說她都可以,隻要父親與哥哥相信她,她便會按照石伯所說,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很強大的人,然後回到鄴城輔佐兄長登上王位。

她是那樣愛著自己的親人,即便未曾謀麵,即便相隔千裏,可是血緣的羈絆是如何都斬不斷的,她的家就在那裏,於是她便按著石伯所有的要求毫不違逆,隻因為石伯說隻有這樣她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