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以前,在落雁關外還沒有被稱為漠北的時候,那一片塞上的草原便已經被鮮血滋潤的極其豐盛,舉目望過去,隻能看到灰藍色很遠的天,抬起手都夠不到,看得人提起一口氣卻放不下來,有兩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卒子就坐在城頭上,呲著牙瞪著遠方,目光所及處,那一片海裏雲山霧罩,默不作聲,幾絲棉絮般的細條白雲,被刮得極遠極遠,城樓邊挺破的一支旌旗在北風中呼呼作響,刮得人臉皮生疼,隨風胡亂指著南邊。
一群大雁北飛而過,卻徘徊不前。
那兩個小卒子,其中一個捂著通紅的臉蛋子,隨手蹭了蹭鼻涕,忽地冒出一句:“那到底是個啥?”。
另一個一直低著頭,卻好像恐高又不敢看腳下,沒好氣的罵道:“是個大王八!”
“娘蛋!”前一個人瞪海瞪得眼珠子都出來了,全是血絲,被風一吹便開始流淚:“都他娘的敷衍老子,老何你也這德行。”
被稱作老何的那個小卒子忽然大怒,罵道:“劉秀才你少他娘放屁,給你能耐的。”
劉秀才聞言抬杠道:“對,對,就我能耐。”見沒人理他兀自坐在那抱著城頭沒完沒了的絮叨,久而久之聲音被風刮的越來越小。
於是靖國北方防線的第一道大門,再次安靜下來。
一直到了太陽升得老高,劉秀才再也瞪不開雙眼,終於無事可做。
兩人望著天空,風還在呼啦啦的刮,劉秀才怔怔出神,冷不丁的道:“真鹹。”
老何也怔了半天,半天回過味來,一腳伸過去把劉秀才踹成狗吃屎,破口大罵:“去拿酒去。”
劉秀才明白過來自己犯了毛病,出奇沒生氣,一溜煙跑進了城樓子。剩下老何,手遮著眼珠子瞪東邊那片海。
不一會劉秀才捧著幾壇上好的雲瓷花雕蹦躂回來,還帶著塊上好的五花肉,也沒人管。
老何看了那塊肉就想吐,搶過來就要扔,劉秀才連忙護住了,罵:“前天那頓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剩這點了。”
老何罷了手,劉秀才擰嘴罵道:“真他娘的敗家。”
老何不服氣,撇了封泥,直接仰頭灌了一口,也罵:“窮酸秀才,摳死你。”
秀才拽著件參將製式的棉氅胡亂披在身上,開始自顧自倒酒,喝了一口,嗆得眼淚直流。
老何看了便開始咧嘴哈哈笑,笑的也淌出眼淚,撓了撓臉,問:“誰的大氅?”
“孫閻王的,剛順路過他屋,見一回沒穿過呢,我幫幫他。”
老何一聽這話,滿臉發光,抱拳道:“老鐵,講究。”
這倆小卒子就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得瑟著,渾然不想被孫姓將軍知道,會挨多少鞭子。
這倆小卒子就那麼對著喝酒,也不碰杯,對著舉壇子,對著嗆紅眼咳嗽。
劉秀才又喝了一大口,結果再也咽不下去,全吐在了棉氅上也不管,把酒壇子往邊上一撇,轉身摟住城頭子哼哼,也不心疼酒撒沒撒。
老何看了又是一腳,差點把他從城樓子上踹下去,罵道:“你他娘不喝也給兄弟們留點”。
劉秀才好似沒聽見一般,反手捧起花雕壇子,順勢斜倚在城牆口上,手一抖,全倒到城下去了。老何實在不想看他這個死樣子,扭頭繼續看海。
劉秀才一邊抱著城頭子灑酒,一邊唱:“
~烈鼓兒聲聲哎~
~我家有好兒男~
~弄得胡兒人頭當酒壇.。”
那群大雁盤旋半天終於還是飛走了,飛回南方。
秀才差點沒把壇子也撇下去,抬頭瞅瞅雁行,摸摸嘴道:“咋又飛回去了?”
老何兀自喝著酒,沒好氣道:“南邊暖和唄。”
秀才一本正經道:“書上說候鳥遷徙,這時節就該到北邊。”
老何不以為然,一臉酒紅撇撇嘴道:“那也是南邊暖和。”
劉秀才出奇沒有回嘴,也看了看南邊,卻隻能看到城裏一座還剩半個角的樓,還有一堆破布和爛燈籠,他扯了扯孫閻王的大氅,道:“南邊確實暖和。”
老何又看了眼那片海裏的玩意,始終看不出所以然,說道:“要是能到海邊看看就好咯,指不定就能看出來是個啥。”
劉秀才:“我還聽說就是因為那玩意才打的仗。到海邊就知足啦?我還聽老人家說過在大海的北方還有山峰無數,那裏還有一條大江,老人家都說那裏有一條黑龍!”
老何兩眼放光,起身道:“真的!?”
劉秀才挺著胸脯豪氣道:“那得過了韃子那片草原,千萬裏的路啊,心生向往兮。”
老何大罵:“滾婆娘肚皮的孬貨,這落雁關大雁都飛不過去,你是個啥人物便要出關?”
劉秀才被激起酒勁,紅著眼坐了起來,大聲道:“別的不說,我若去得了那片海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