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夜白雪(2 / 2)

後半句聲音已弱,何方大咧咧的咕著酒,並未聽清,隨即打了個嗝,告辭退下。營外風烈,離了幾丈遠依舊隱隱聽得到叫罵,想必今日之辱,明日定將加倍圖之。

······

風嚎長空,雲絮翻飛。朝陽避於穀後,色弱形消,一片灰蒙。

季晴於廂帳內閣睡醒,看著天外依舊肆虐的風雪仍舊有些渾身發冷,便拾起不知何時滾到地毯上的冷狐裘,蘸水抹了把臉,無需化妝,便勝卻了尋常胭脂粉黛無數。清麗而不傲,披戴整齊,撥開營帳,便聽呼喝之聲拔山倒海般撲麵而來,一眾虎背熊腰赤、裸上身沐於雪中,隨軍令排陣操練,號鼓喧天,銀槍閃爍,聲震大地,極其壯觀。

季晴遠遠看見張居肆靜靜站在閣樓之旁,立於何方身側賠笑,隨著何方馬鞭指向四下眺望,雖未言語,眼裏光芒卻越發盛亮。

於是季晴前行,不知何時何處忽地人群之中爆發出一聲喊叫:“菩薩出來了!!!”

於是人群裏又爆發出一陣口哨與豪笑,汗霧蒙蒙,悉悉索索之聲漸重,何方大為不滿,摔鞭喝罵,四下皆靜,於是轉頭不理,徑自走上飛橋營樓。

居肆走到季晴身旁道:“老將軍開講了,咱們也跟上吧。”後者點點頭,二人不再理會一眾漢子與風雪,跟著一眾將領行上營樓。

轉過樓梯,皆是山中二十年品相的楓木搭成四圍高牆,輔以其內勁草毫灰,迎麵便是一朝血烈爛柯大旗,隨風激蕩,凜凜作響,門外自列兩弓兩哨,兩邊五字真言相對,居肆看了眼便默默記下,過了這一牆年輪,屋內滿是沙盤軍陣模型,蔣忠坐於窗口憑欄看卷,牆後標痕密布,三方風雨;正堂旌旗嶙峋,一桌山河。

側列凳椅早已安靜坐下一群鐵甲戎衣的漢子,轉身之間磨鐵琤琤,酸牙刺耳。何方兀自坐在桌腳最邊的角落裏,抱胸跨腿,默不出聲。

蔣忠看清了人數,點點頭攤開一副地圖,雙目灼灼:“古人雲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今日先說一說北幽落雁一役。”於是拿起一支黑木馬鞭,指向地圖最上,道:“建平七年,北狄鮮卑犯境,幽州五萬重甲鐵騎奮起迎敵,那是靖朝秣馬厲兵四十年來第一次出征。”言罷,蔣忠頓了頓,仿佛提起那段幾欲和自己一樣年紀的崢嶸歲月,口氣上老了幾分,他直視張居肆道:“娃娃,可曾讀過經史,也說說看。”

於是居肆笑著起身行禮道:“四十年前,文帝治下鮮有戰禍,國富民強,自大江以南平原遼闊,建平七年秋,禦北將軍太史華率兵五萬於淺水源出兵伐狄,首戰告捷,追擊賊寇於落雁關再戰,鮮卑仗地利僵持兩載,後因天威求和,停戰二十餘年,待到神武七年,先帝禦駕親征,一舉破開草原,從此烈弓大軍稱霸漠北,直至今日。”

寂寥無聲,居肆言罷一臉書生意氣,心道自幼觀書,若連史學都未聞過,如何應試。

隻是氣氛依舊寂寥。

終於,蔣忠歎了口氣,罵道:“太學裏那堆教書匠就知道放屁。”

居肆錯愕,帶著季晴都是一臉疑惑。

蔣忠拿著馬鞭輕輕敲打著沙盤,緩緩道:“自從當年欽天事變之後,想不到天下史官竟都已如此豔媚不堪。”言罷,輕輕轉頭,盯著居肆慢慢道:“四十年前那一戰,求和的是靖朝。”

窗外北風千呼萬喚,狂催一營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