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生活使黑嫂產生了平衡感,結束了彷徨;可新的生活卻使得《多得了五元錢》中的江古利和《祖先的墳》中的福淳爺感到惶惑,產生出嚴重的不平衡感。在這兩篇小說中,趙本夫所揭示出來的人物心理狀況是相當微妙的,但也是很有社會普遍性的。它反映了作家捕捉人物思維波動的敏感,也透露著作家對現實社會生活的認識和理解。所以,這兩篇小說在某些方麵標誌著趙本夫思想認識的嚴肅性和成熟度。幾年前,向來以精明、會計算為人稱譽的江古利在村子裏是最富有的農家。為此,他自豪得意,內外踏實。可是,農村新政策一實行,各種專業戶紛紛湧現,人們通過各種方式、各種渠道弄錢致富,一下子把江古利落在了後麵。看到人家的勃興和迅速的富有,江古利初次感到了自己的寒酸,覺得與人相比,自己“簡直還是個窮光蛋”。向往富裕的願望,好強的性格,使得江古利的內心活動起來了。他開始對自己的過去產生疑惑,對“老祖先傳下的一整套治家準則”產生了動搖。正在這時,那位粗心的售貨員姑娘多找給他五元錢。怎麼對待和處理這五元錢,江古利經曆了一場嚴峻的考驗。他一度曾找出種種理由來論證占有這五元錢的合理性,但後來他因為農民的習慣性格(貪小利)上當丟去八元錢,還遇上不知名婦女的誤會,又使他看到取不義之財的可恥,這才結束心靈的動蕩,再度複歸平衡,終於沒有像某些人那樣得到了錢財,卻又像“處女失去了貞操”,維護住了人的尊嚴和心靈的純潔。江古利心靈的悸動不是偶然的,它是社會外力刺激的結果。我們自然不必也不應去抱怨這種刺激,但也不能不對江古利這種農民式的正直笨拙的行為給予珍視。他們雖然還窮,但卻在精神上沒有喪失什麼。設若為了富有而占有不義之財,那麼雖然是五元錢,那也是靈魂的玷汙、德性的淪喪。江古利的彷徨心態經過一次嚴峻的考驗後複於平衡了,可這不是簡單的退縮,更不是固守陳規陋習,它是人生精神的一次躍進,是另一個層麵上的平衡,這種平衡與社會生活的走向也無任何逆差。
福淳爺的悲傷和酸苦也許是不易被人理解的。他擔任村支書幾十年,含辛茹苦地為大夥操勞。然而,時間在不停地行進,大夥的日子卻總是擺脫不了窮困。他也檢點自己的言行,對上似乎無大違,對下亦沒有為害,可苦來苦去,日出日落,總沒有令人滿意的結果。現在,新人當政,政策開明,眼見著大夥富裕起來。對此,老人一方麵感到欣喜;另一方麵反而更覺慚顏痛苦,深為大夥未能在自己領導下富起來感到傷心。這心理或許雜有某種私心,但主要的卻是一位正直老人對自己的自責。他在自己的失誤(當然這不光是福淳爺的失誤)和群眾的利益之間彷徨,在新現實打破了自己原有思想工作成效的平衡以後彷徨。要消除這種帶有沉重感的彷徨是不易的,它需要人們對社會的和具體人物的省察和公正的判斷。福淳爺大可不必律己過分嚴厲,把失誤歸於一身,把別人的一種理解和體諒視為憐憫。這樣非但沒有解脫,反而受之更苦,以至於最後孤零零地在雪地中死去。可也正是這一點表現了他的高尚品德,令人產生敬佩。福淳爺是個具體的形象,然而他不是孤單的,他在許多方麵代表了一代人的思想行動特征。他們從一個輝煌的時刻走上崗位,由於種種原因,幾十年勞而無功,成效甚微,最後陷入悲哀。怎麼對待這些人和他們的過去,這是正常的社會進程所必須嚴肅對待的問題。它是一種對曆史的評價,而這種評價也有利於對現實的認識。在小說末尾,作者抒發了自己的感受,我以為是切實公正的。小說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