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馮驥才先期小說創作論(3)(2 / 3)

一般說來,常常引起讀者關注的作家作品總是有其自身特點的。馮驥才也是被人們時常關注的作家,那麼他的自身特點又是什麼呢?

在談論作家創作個性時,常有人忽略作品的思想性而側重藝術的表現方法,單就藝術性論個性,這實在是一種片麵的做法。所謂作家的創作個性絕不單指作者采用的各樣藝術手法,它還在更大的程度上指作品是怎麼藝術地表達了作家對社會人生的某種見識。離開了作品的思想性內容,藝術性就變得抽象玄虛而無所歸依了。不談孫犁對冀中人民那種真摯的厚愛感情,怎麼談論他的藝術個性?要闡述《創業史》的個性,難以設想可以不去考察柳青對當年合作化運動中生活人物的認識和見解。正是基於以上意見,我以為,馮驥才小說的個性特征首先在於它認識社會生活的獨到和深刻方麵。馮驥才小說的新鮮感並不全表現在題材的選擇上,而多體現在思想內容方麵。《鋪花的歧路》、《啊!》在幫助人們認識“文化大革命”的生活方麵,我已在前麵的分析中指出了它們的獨到深刻之處,不再贅言。《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在反映落後習慣及思想愚昧給一對夫妻生活造成的痛苦時表現出的新穎構思和深沉內涵也是自不待言的。另外像《早起跑步》通過兩個男女早起跑步的不同目的和態度揭示了高尚和無聊的兩種人生觀,《跨過高度》從一個跳高運動員的經曆表現出寬廣的胸襟及滿腔報國熱情對創造好成績的促動作用等,都是富於深意的。

善於揭示人物內心的豐富情感,刻畫人的靈魂世界,也是馮驥才小說的突出特點。白慧痛苦靈魂的一步步展現,吳仲義恐懼心理的描繪,賈大真陰毒內心的剖示,肖麗感情世界的矛盾和鬥爭,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無可奈何於他們周圍無故的傳言、叨咕、譏笑時的複雜心情等等,都是這一特點的明證。馮驥才畫靈魂的特點還在於他不是靜止地表現各樣靈魂的顫動,他致力於揭示造成這種顫動發生的根源和變易,從而使這種對人物靈魂的揭示更有利於作品主題的深化和形象的塑造。例如《雕花煙鬥》裏的畫家最後得知老花農故去還讓兒子送來鳳尾菊的消息時,內心的那種自責和思考之情多麼準確地表現了他思想感情的升華和老花農心靈的美好。《愛之上》中寫肖麗看著靳大成即將離她而去內心的那種矛盾痛苦情狀,在作者的筆下被表現得多麼淋漓盡致啊!

馮驥才小說的構思十分機智,他不一味地追求作品內容的表麵豐富性,不企圖以事實的羅列加重作品的分量和深度,而是善於捕捉容量大而帶有典型性的細節著力開掘、藝術處理。《鋪花的歧路》從白慧在打過女教師後驀然產生的懼怕和很快意識到罪過而感到的悔恨入手,探索她靈魂中的悲劇根源,讓讀者在她個人悲劇中看到社會的責任,進一步正確認識社會生活。這就比某些大量地、機械地羅列“文革”中慘不忍睹的現象要巧妙有力得多。《啊!》更是抓住一封信做文章,結果是假戲真唱,取得了異常強烈的效果。馮驥才在構思作品時很重視結尾,他說過,“我的構思習慣是,還必須有一個好的結尾。我以為結尾比開頭重要得多。一件藝術品成功與否,很大程度在於它最後的丄作虎否恰當。最後一句台詞,最後一筆油彩,尾聲等等,最容易成功和最容易失敗之處往往就在這裏。”這是他的經驗之談,也是我們理解和感受他作品的鑰匙。馮驥才的小說結尾常常有爆發力,讓人在突然出現的驚奇、欣喜、感歎中增進了對生活的認識,寓意深長。《鋪花的歧路》的最後,白慧難以承受內心痛苦的壓力,似乎就要自絕於人世時,常鳴出現了,冤家的諒解及情人的呼喚給她以開始新生活的勇氣;《啊!》的最後那封使吳仲義受盡折磨的信的重新出現,《雕花煙鬥》的最後給畫家送來菊花的不是老花農而是他的兒子,《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的最後人們常看到矮丈夫高高舉起的傘下那個誰也無法填充的空間畫麵等等,都是頗具匠心的。李笠翁在談到戲曲創作時曾說:作品的開頭要使人“一見而驚,不願棄去”,而結尾則是“最後一瞥”,“執卷留連”,如“臨去秋波那一轉也”。馮驥才小說臨去“秋波那一轉”,有時實在是動人的。在這些地方,我們也許能看到馬克吐溫、歐亨利等人作品對他創作浸潤的痕跡,可這特點畢竟還是馮驥才自己創造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