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個人的花好月圓(3 / 3)

難道是幻覺?這樣想的時候,歌聲和吉他聲突然戛然而止了。靜止了一小會兒,那歌聲又起了,依然淒淒楚楚、如怨如訴的。那個在窗底下彈吉他的人,他到底懷著怎樣的一種感情,來選擇這樣的方式表達。後來,不知是我先睡著的,還是那個聲音先消失的。反正總算到了早上。大家都起床的時候,我問她們:“你們昨晚有沒有人聽見唱歌啊?”“沒有啊。”她們清一色地回答我。我想就算我真的聽到了,別人也未必信。我所謂的客觀存在,隻因別人未見,就會被否定。

走出宿舍門口的時候,一陣寒氣迎麵撲來,原來昨夜雪花靜靜飄落了一個晚上,鋪了一地潔白。我和陳曦慢慢走著,沉默著,不時有積雪從樹梢上落下來,落到我的頭上、臉上,冰涼冰涼的,踩在腳底下的雪咯吱咯吱響。如果兩串腳印一直這樣無止境地延伸下去,到原野到洪荒到世界的盡頭該有多好。然而,我們還是止住了腳步,宿舍樓前,一對戀人正在親密地擁吻。陳曦站在台階下揮著手跟我道再見,我含著淚轉過身去,卻又迅速回過頭來說:“還是我送你吧!”說完,又走下台階去。

“是不是這是最後一次送你了?”我問他,也在問自己,奇怪這個時候我還能笑出來。然而,笑總比哭好的吧?不是嗎?

時間艱難地移動著腳步,16號總算過來了,以為那天會接到陳曦的電話,但沒有。好幾次,我拿起手機,按下那個熟悉的號碼,可是就是不肯撥通,是怕,怕事實正中我的意料。2011平靜地來臨了,平靜得我們都沒有送出彼此的祝福。

就像拔河一樣,誰都在跟時間這根繩子較勁。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北京還是杭州或是別的城市?我也不知道,他是繼續他的工作,為夢想而奔波,還是已經辭職,另謀出路?但是有一點,我似乎明白了,陳曦他可能要退出我的生活了。

2月14那天下午,很晚了,陳曦在電話裏祝我情人節快樂。

“好嗎?”我問。

“還行吧,跟以前一樣。”

“在哪呢?”

“杭州。”

待我還要繼續追問,他馬上說我沒事啊,好像不願多說的樣子。

突然很想見陳曦,這一瞬間的念頭讓我衝動地拿起背包,直奔樓下。我的心被亂七八糟的思緒盤踞著,倒也不覺得車開得緩慢,快到陳曦家的時候,我撥通了他的電話,手機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的提示音。

坐在一隻長椅上等陳曦,那是暗夜下的燈火通明的城市的一隅,我麻木地望著對麵櫥窗裏的那些絢爛的存在。漫無邊際地想一些事。身邊的人不斷經過,一個馬馬虎虎的小男孩踩了我一腳,有點疼。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忽然響了,以為是陳曦打過來的,但我錯了。站起身來,開始在人群裏找他,每次都是他先看到我,這次卻沒有。看到了對麵的德克士,才想起晚飯還沒吃,肚子也真的餓了呢,就一個人走了進去。人很多,還好有一個座位是空著的,我點了一杯可樂、一個漢堡還有一包薯條,吃著吃著,忽然覺得悲哀起來,因為我悲哀地發現,整個餐館,除了我之外,每個人的旁邊都有別的人陪。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對他的喜歡真的很盲目,因為我確實沒什麼實例來證明我與他有相愛的可能。

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好久好遠,走到校門口時,已經很晚了,不想回宿舍,不想回到冷清清的世界裏去,不想一個人開著燈睡覺。就折了回來,見卡迪KTV的門牌依然寂靜地閃爍著,就走到裏麵去。一個人坐在幾個人的包廂裏,自己給自己點歌,沒有人跟我搶麥克風,可也沒人唱歌給我聽。我是這裏唯一的表演者,唯一的聽眾。每句歌詞都是要唱給陳曦的,卻也是我不能當麵對他說出口的,然而這些話,陳曦是不會聽到了。

唱到最後,已經沒有力氣。走回校園的路上,我想,明天要回到自己的軌跡中去了。就像晚上12點之前,灰姑娘是個公主,可是過了那個時刻,她的水晶鞋將不複存在。

早晨往外走的時候,碰見了佳佳,她跟我打了聲招呼,然後轉過頭去,接著邊聽歌邊向前走了。我在背後望著她,心想佳佳真的是長大了,再也不是連早餐都要問我吃什麼的那個小女孩了。風遠遠地吹過了,帶著這個季節特有的氣息,原來,春天來了啊。

對於整個杭州,紫金港隻是微乎其微的一個點,但對於我,是全部。每日每夜,在她的懷裏醒來,又在她的懷裏睡去。我感受著她的熱鬧、冷清、喧囂或是安靜,她也與我一起分享這些情緒。有時覺得她就像我的一個朋友,我們的心靈相互呼應。所以,她的春天也是我的春天。

江南的春天總是與雨有著不解之緣,而且雨意纏綿。走在學校裏,放眼望去,全是流動著的各色各樣的傘。有藍格子的,帶著花紋的,畫著卡通畫的,還有清一色的……每個人出門的時候都會帶幾粒雨回來,難道這是春天贈送給我們的禮物嗎?有時雨下得時間長了,大了,大家忍不住皺起眉來,盼望陽光明媚的日子快點到來。可是那些草啊、樹啊的卻不這麼想。鬆樹的葉子尖上綴著的雨珠,多像被塗的亮晶晶的小指甲啊,還有香樟樹和紅楓的枝丫仿佛斜戴著攤開來的水晶項鏈。垂柳柔美的身影倒映在湖麵,波上彌漫著淡綠的寒煙。也有放晴的時候,晴的純粹,晴的徹底。太陽暖暖地照著,似乎把她所有的光和熱都給了紫金港。玉蘭花忍俊不禁,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櫻花則披上了純潔的嫁衣。與其相媲美的是一個個身穿春裝的女孩子,她們換上短裙,踩著輕快的鞋子,長長的發絲被風輕輕托起。走在陽光之下,如果單看天,單看著湛藍湛藍的天,我會以為是人在故鄉。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孕育著無限美好和美麗,也孕育著無限的希望和生機。所以,我總是希望自己能夠起得更早一點,不要因為睡懶覺而縮短了與春天約會的限期;所以,我總是很努力地讓自己多學些東西,別讓這份美麗白白浪費;所以,我總是不停地懷念你,也不斷地思念你,可能到了夏季,這份感情將不再繼續。

翻出去年的衣服,發現已經不像當初那樣喜歡了;那件灰色的線衫,如果不是偶然找到,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想起還有這樣一件衣服存在。如果,如果忘記一個人這樣容易該有多好啊。

我已經剪短了頭發,是陳曦喜歡的發式,並且開始試著化妝,穿衣服也一點點講究起來。記得陳曦說過打扮自己是對別人的一種尊重,他曾經不止一次跟我說你把頭發燙了吧,染了也行,你適合留這樣的頭發,顯得洋氣,每當陳曦這麼說時,我通常都是堅定地說不,然後列出一堆理由。見實在勸不動我,他幹脆就說要不就戴帽子吧,有人天生就有帽相。我沒有這樣去做,他說我強,我卻不以為然。

我做我的改變,這改變與陳曦有關。

日子串著日子,魚貫而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以為自己就會慢慢地把陳曦忘掉,不是說時間會衝淡一切嗎?不是說人們對痛苦的記憶總是趨於忘記嗎?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陳曦好比埋在我掌心的一根刺,表麵上看起來安然無恙,可是每當我不經意地碰觸,總是感覺到疼……

一天喝了許多酒,帶著些許醉意,我鼓起勇氣撥通了他的電話。電話嘟嘟地響著,我的心也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喂?!”

“哎!”我用輕快的聲音回應他。

“怎麼了?”他問。

沉默了一會兒,我說道:“剛才喝酒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能喝,喝這麼多竟然都沒事。”

“傻瓜!”陳曦脫口而出。

但是陳曦卻不知道我為什麼貪杯,那是因為在酒桌上大家聊起了情感話題,每個人都要講一下各自的他或她,輪到我時,我竟然不知怎樣敘述。我們之間似乎發生過很多事,好的壞的,厚厚一疊,但是這又能怎樣呢?現在的我們,仍是分開旅行,各自悲哀。

“現在在哪兒呢?”聽說我在學校裏,他鬆了一口氣。

“最近還好嗎?”說到這兒時,我忽然蹲了下來,覺得心好疼好疼。

“唉……”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挺好的,就是每天都很忙,你呢?”

“我也是,不理解……”

“嗯?”

“不理解你為什麼這麼忙,以前你也不是很忙嘛!”我問道。

“以前的時間都是擠出來的。”

“以前能擠出來,現在就……”剩下的半句話含在嘴裏,我沒吐出來。

“人有時候就是無可奈何……”他馬上又說道:“改天我再聯係你吧,你早點休息吧。”

“你不這樣說還可以,你一這樣說我就生氣,每次你說聯係我,但都沒有。”雖然是生氣了,但是我的語氣還是那樣平緩。

“哪天一起吃個飯吧?”

“上次你也這樣說的,但都沒有兌現。”我抱怨道,“這樣吧,你跟我說咱們下次別見了,或許我們還能見麵。”

他嗬嗬地笑。

“說啊,說下次不要見麵了。”

“別鬧了。”

“不行,我讓你親口跟我說,說永遠都不要再聯係了。”

“說啊,你說啊!”

我不依不饒,仿佛在決絕地等一個決定,一個決絕的答案。

“蘇顏,如果我明天就死了,你還問我這些嗎?我們一定要分出個是非嗎?一定要搞清楚我們的關係嗎?我現在工作很辛苦,生活好壞根本沒精力去想,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生活,我現在身體也很差。我羨慕你的生活,簡單,快樂,你要好好珍惜。”

“簡單和複雜本來就是生活的兩種狀態,簡單很好,這不一定說複雜就不好啊?我也很欣賞你的生活。”我說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生活是怎樣的,我現在跟你講電話,腦袋裏很可能還在想著工作的事,懂嗎?你是搞科研的,我們兩個沒有交集。假如啊,假如,我兒子將來要是搞科研的,我會覺得他不是我兒子。我注定要四處走的,我也喜歡這樣。”

“為什麼……”不知什麼時候,淚水掛了一臉,我說話的聲音已經變了:“為什麼?”我艱難地說:“你們都這樣放開我,飛得越遠越好。”

“那是他們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知道你想要怎樣的生活。”

早上起床,突然被鏡子裏自己陰鬱的表情嚇到了,沒想到心情竟然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貌。那個從前的我哪裏去了?我還是那個簡單快樂的蘇顏嗎?我一遍遍看著鏡中的人,試圖從那雙憂傷的雙眼中尋覓那份消失已久的純真。我試圖對自己笑一下,那笑容真的很苦。這樣的笑不應該屬於我。於是我又重新揚起臉,對著鏡子,認真地,發自內心地笑了。

如果假裝高興,就會真的高興;

如果你以為忘記了,就會真的忘記。

這是洋子告訴我的。

我現在正努力這樣做。

很長時間沒有看到月亮了,雖然最近有很多個晴天。也有可能我看到了,隻是當時枉然,或者暫時性失去了記憶。

踩著石階往下走的時候,不經意地看見它就在我的前方,揚起那彎彎的嘴角,迎著我笑。那一刻,覺得她不再屬於深藍的天空,也跟嫦娥、玉兔、桂樹無關。覺得她就像一個新生的宇宙,在我觸目可及的視野裏熠熠生輝。一顆星眨著眼睛,離她遠遠的,可她好像並不孤單,一直在笑,且笑得很甜。

我邊走邊看她,她一會兒鑽進樹叢,一會兒又偷偷地從葉隙裏探出頭來,看我望她,她又羞紅了臉躲到樓層身後去了,很久不肯露出頭來。夜的帷幕緩緩拉開,秋天來了,紫金港的上空不再有成群的燕。暗淡的燈光與深重的影子重合,交疊,這讓我的眼睛產生了錯覺。白日裏的香樟樹變得高大起來,仿佛躲到它身邊,就能擋風遮雨似的。還有那些被燈光上了色的柳樹、銀杏葉,都變了模樣,換了新裝。這會兒,紫金港就像一座童話裏的城堡。我自顧自地走著,心動也不想動。

終於,在路的盡頭,那張笑臉再次出現了,可是卻離我遠遠的。就這麼十幾分鍾的工夫,她就回到天空懷裏去了。我也衝她笑了笑。心想,不管你在哪裏,隻要能夠望得到你,就可以。

吃完早飯,很想從另一條路上走走。陽光暖暖的,茸茸的,圍巾一樣的體貼。雨後初晴的天空如此清爽,整個校園也彌漫著清新的氣息。我很喜歡走這條青石板鋪成的路,它總能勾起我的一些回憶,或者給我一些啟迪。路右麵有一片草坪,長著很多狐尾草。在草坪的一側,還有一棵枝葉繁茂的楊樹,在這裏,楊樹並不多見,而北方到處都有。再往前走,是一座彎彎的小橋,水從下麵緩緩地向東流去。順著水流的方向望去,就可以看見彼岸花了。她們孤零零地開在一棵未名的樹下,長長的莖擎起一團燃燒的火焰。或單或雙,成團成簇,無論怎樣,都是遮不住的淒涼。一隻藍蝴蝶披著霧的輕紗飛到她身邊,淺吻她的臉,似乎在跟她說早安,她隻是靜默著,安然又黯然。也許它隻是她生命中的過客,她隻是在等,等與葉重逢的那一天。她的周圍,也有很多白的小花,依偎在葉的身邊,歡喜地開著。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彼岸花的情景。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這花的名字。隻是看上去它很特別,就隨口問了陳曦一句:“這種花怎麼隻有花沒有葉呢?”

陳曦順著我指的方向望過去,吃驚地問:“你們學校竟然有彼岸花?”

“彼岸花?”

“是啊,花開的時候不見葉子,有葉子的時候又不見花。也正因為這點,所以又叫無義草。”

“無義草?”

“但是我不是很認同這種說法,你不覺得這樣的一朵花配上葉子會很奇怪嗎?”

“你的意思是葉子的消失倒是成全了花的美麗?”我側過頭來問他。

陳曦點點頭,表示同意。

天地之間,若夢的浮生裏,陳曦和我不過是沿著彼此走過的腳印,走了一段相同的路,然後走成了兩條平行的線……

(該文為浙江大學第十三屆校園文學大獎賽獲獎作品,作者時為浙江大學醫學院2010級免疫學專業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