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很長時間紅葉沒再看見那個男生。她的生活平靜,雨還是下,反正紅葉是不在乎的。幾時上課,幾時做實驗,幾時自習,幾時上圖書館,她的生活像十字繡一樣,看著或許花樣十足,其實一格一格,全都清清楚楚打算在這裏。仿佛天長地久,仿佛亙古不變。
C
雨答答地落在車窗玻璃上,一滴,然後再一滴。清晰,確定,毫不猶豫。我的手指在玻璃上慢慢輾轉,同學問我在做什麼,我隻能搖搖頭。
——紅葉
紅葉上車有點慢,同學就在那裏哎哎地叫她:“快來快來,我給你搶了位子。”紅葉笑一笑,快步走過去。校車裏彌漫著腐壞的味道,是梅雨的錯。座椅摸上去有點濕,也是梅雨的錯。紅葉稍微有點暈車,所以室友總替她占臨窗的位置。她坐下來,把書包放在膝蓋上。同學在旁邊拿著手機全神貫注地打遊戲,哼了一句“怎麼還不開車”,就沒了言語。車裏的味道讓紅葉開始暈車,她覺得頭暈暈的難受,就伸手開一點窗。窗外不遠處的人行道上,一個男生立在那裏同別人說話,是那個男生。紅葉看著,看著看著,覺得暈得更加厲害。可能我在做夢,真好笑,她想。她慢慢伸出手來,隔著玻璃,用指尖慢慢描畫那個男生的輪廓。非常幹淨的男生,眉眼看了很讓人喜歡,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好看,但是有一種非常溫和的氣質。她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研究一個人的長相。衣服——灰色的——書包——灰色的——靠在一邊的腳踏車——灰色的。就好像雨天一樣,她想。她的手指在車窗上輾轉反側,看起來有點神經質。雨答答地落在車窗玻璃上,一滴,然後再一滴。清晰,確定,毫不猶豫。同學結束了遊戲,轉過來問她在做什麼,她搖搖頭,還是笑一笑。頭暈得厲害,她就靠在車窗上閉了閉眼睛。等到再睜開眼向外看,外麵是一片空空的人行道,行道樹肅穆。今天暈車這麼厲害,天氣的緣故吧,她想。
紅葉暈車的時候會有幻覺,如果有人跟她說話的話會好一點。她有點害怕每周兩次乘著校車去另一個校區上課,那是她下個學期即將搬去的校區。搬過去會好一點吧,乘校車真是難受,她想。
光慢慢騎著車去教室,突然有人喊他。他停下來,是高中同學,大學不同係的,難得見麵。他們聊了聊近況,看看天色,雨好像要變大,於是趕緊告別。光推了車繼續上路,路邊停著校車,他看見車裏窗邊坐著個女生,是那個女生。她靠在車窗上,閉著眼睛,很倦的樣子,車窗反光,所以她看起來白得晃眼,慘白。雨水順著窗玻璃往下流,看起來像是順著她的臉往下流,一場平靜安詳的哭泣。她真的存在,是真的,他為這個念頭而感到好笑。騎上車,他揚長而去。
雨慢慢變大。
後來每次光經過停在路邊的校車時都會往裏瞟一眼,隻一眼。他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女生,再也沒有。
每一次遇見,都是巧合,每一次遇見,都可能是一生中的最後一次,就是這樣。
D
我聽到的就是這樣幾個單詞,但是已經足夠了。完全安靜的,毫無起伏的語氣,讓我覺得美好。
——光
食堂裏人聲鼎沸,同學左繞右拐地端著飯走了過來。“擠死了擠死了!”他大聲嚷著。光抬頭看看他,然後低頭繼續吃飯。“你小子倒是吃得高興,喂,以後要等我一下的知不知道。”光笑笑說:“知道了,你再不坐下來位子要被人搶了。”同學就坐下來。“喂,那裏坐著個美女,看到沒?”雖然坐下來,口中依然喋喋不休,“看到沒?那兒,角落裏穿藍色洋裝的。”光看過去,他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女生,就坐在不遠處。還是白色的,連同麵前的瓷碗、瓷勺。她拿著勺子小口地喝湯,眼簾低垂,很專心的樣子。邊上的人跟她講話的時候,她就點點頭,偶爾回答幾句。“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同學興奮地說。光“嗯”了一聲。“怎麼樣?很好看吧?”同學說。光又“嗯”了一聲。“或許,我喜歡。”他慢慢地說。“什麼?什麼?”同學在旁邊著急地問。“沒什麼,快點吃吧。”光收回視線。想聽聽她的聲音,光想。收拾了碗筷,他起身向洗手台走去,不著痕跡地繞過那個女生的桌子。
“嗯,我下午也是生物課。”他聽到她這樣說。就是這樣幾個單詞,但是已經足夠了。完全安靜的,毫無起伏的語氣,讓光覺得美好。食堂裏那麼多的聲音,嘈雜得像是一個喧嘩的夢境,她的聲音直刺進來,是夢境之外,雨天之外的聲音。光沒有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