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仆人自個兒又有什麼最好的衣服可穿,最好的不就是能穿的?我想著。
大小姐又看出了我的心思,一把把我拉進房,道:“小蕙,我給你打扮打扮,我本來也隻想給你個機會出出風頭,他們哪裏會有什麼衣服穿!”
我來不及推辭,而且從心底裏講,我也不舍得推辭。
我第一次仔細地看自己的臉,真的不難看。
大小姐把我拖到了大廳,那些下人始終站在各個角落裏等待叫喚,卻見小鬱穿了件改大的旗袍站在那一堆寒酸的人中抖著,瑟瑟的樣子。這情形像是管廚房的老婆子有次被叫來同吃,那飯吃得還不如我們香,飯菜是好的,但畢竟是揩油來的,被我們的剩飯剩菜一映襯,被這麼多人怨憤著,驚異著,那個不自在,還情願不吃呢。
而我就不同,是大小姐把我領出來的,那些下人像是見了個真正的小姐出來,而大少爺的目光也變精明了,老爺的“非禮勿視”也好久才回過神來。
我瞥了一眼二少爺,他衝我愣愣地看著,半晌出來一個“菩薩”!
大家都嚇了一跳,也仔細地看起我來,卻是悻悻的,終究沒看出什麼菩薩來。
那晚上,很多另外的男賓邀我跳舞,不是我矜持,我實在是不會,便靜坐一旁,喝茶水,嗑嗑瓜子。一喝茶,二少爺便又似觀佛般看著我,一嗑瓜子,便皺眉,直害的我瓜子都不敢碰了,等大小姐玩累了,我便和她回房了。
回房後,大小姐意味深長地搭著我的肩膀說:“小蕙,二少爺可是還沒娶親哦——”
我慌亂地脫下了衣服,卻想到了“狗尾續貂”這個詞,也對,今晚,真是狗尾續貂。
那天以後,很久沒見著二少爺,他每次走這廂路,都是繞著走的。這是小鬱說的,小鬱是喜歡二少爺的,我是知道的。她說我也喜歡二少爺,這我不清楚,一個低三下四的下人,總希望有個有身份有教養的人欣賞,便是林大小姐,我也是喜歡的,她給我尊重,給我風光,二少爺也是。
又見二少爺是在那荷塘邊,我又倒茶水進荷塘,二少爺又是那般經過,不過今天是細雨蒙蒙的,襯著荷塘上的霧氣。他手裏是把油紙傘,上麵有稀奇的花紋,我指著問,他皺了皺眉頭道:“這是梵文,你不懂的嗎?”我又是訥訥不做聲。他見了我這副光景,便也不嚷了,隻道:“小蕙,回去吧,下雨呢!”
我還是沒動,他便自顧自徑直走了,待他走遠了,我回過神來,向大小姐房裏走去。那晚上,我驀地很難過,便偷偷地想二少爺,卻越想越難過,幹脆不想,睡了過去。
我的處境卻有點難起來。大少爺最近跟大少奶奶鬧得很凶,大少奶奶一見我就“狐狸精”地罵我,我又不能回嘴說我不是,她便更罵:“你果然不敢吭聲。啊?做了虧心事果然不敢吭聲了,哼!”
我當然不能不在意,但大少爺看我的目光才讓我難過,我知道,我已經開始屬於被少爺看上的了。但我不想要,真的不要。二少爺也越來越皺眉頭。我不知做錯了什麼,又是做對了什麼。全家人都開始為我這個丫頭煩惱起來。最終把煩惱都交給我,讓我每天去倒茶水時,總是戚戚的。
事態發生變化是在一個下午,我又在倒茶水,卻見大少奶奶走了過來,扔給我一個紅包,接著幾個老婆子便拉我拽我,說是要“過門”。
我死命不走,茶摔得滿地都是,遠遠的,卻見二少爺走來了,他還是悠閑地走著,看見我,便走了過來,對大少奶奶道:“嫂子,放了小蕙,有什麼話好好說。”
“小狐狸精,你倒真有本事!”
我不知怎麼回答,隻能站著。
“你瞧,不敢說不是吧!”
“不是不敢,是不想,對吧,小蕙。”二少爺急切地問我。
我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他一眼。
接著二少爺把我一把拖走了。隻剩大少奶奶陰惻惻地笑。
從那以後,家裏開始發生很多事。先是大少奶奶懷了孕,又莫名其妙地丟了。然後是二少爺玩起了女人,老爺幹著急,太太歎氣。再後來是大小姐帶回個洋人,說是非君不嫁,我的事又被人漸漸淡忘。
是悶熱的一天,我拎著拖把正在洗著,見二少爺一身酒氣地回來,一雙眼睛全是血絲,最近他確實變難看了。
“小蕙,跟我走,這家裏是待不下去了,再下去會毀了我們的。”
“我們?”我腦筋裏從來沒想過跟二少爺“我們”,更沒想過這林家會讓我待不下去,我一個丫頭,又會有什麼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