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佛龕有我(1 / 3)

文/張瑩冰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去林家做了丫頭。

經常聽人說有家什麼小翠、小蓮的丫頭長大後還惦記著什麼出身什麼父母,還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鬧,說自己是沒爹沒娘的孩子,說寄人籬下傷心淚多。我時常為這些糊塗,這不是什麼光彩照人的事,說出來又有什麼意思?再說,哪有那麼多年還不認命的人?除非還惦念著攀上枝頭做鳳凰。我想當然也想,不過隻顧著偷偷地想,不會哭哭鬧鬧去引公子少爺來看,公子和少爺自有小姐和貴婦等著,看過我們,也就忘了。

其實到了20來歲還做著丫頭的,大體上是少爺看不中老爺更不要的,不然不是做了填房就是幹脆做了姨太太,做不成了,要不是送掉賣掉,就是被弄死了。

我,剛滿16.

林家的兩個少爺,都是安分的少爺,不是老爺厲害,而是夫人厲害。夫人是大家閨秀,帶過來的嫁妝比林家的祖產還多,而且也夠精明,東西始終在她手裏攥著,說是給大孫子留的。

大少爺林祖義,一副木訥的外表,但聽人說,一到林家的銀行裏就精明了。而二少爺,有幾分風流氣,卻不近女色,20多歲還沒娶親。大孫子還沒出生,隻有個大孫女,已經會蹦蹦跳跳了。

老爺是比管家還準時的男人,從來“非禮勿視”。

林家有個很大的荷塘,下人都把茶水和甜湯往裏倒,荷塘太大,根本沒法種荷花,說是荷塘,也隻因荷塘邊有塊石碑叫“荷韻”,韻不韻我不懂,不過夏天蚊蚋卻是很多。

有一次,我又像往常一樣把茶水倒進了荷塘,迎麵卻走來了二少爺。

“小蕙,這茶葉是菩提老祖的眼皮呢,怎麼往池裏倒?”他語氣很淡,玩笑而已。

我沒跟他講過話,有點木然地望了他一眼,便站著不動。

“逗你呢,我走了。”他很失望於我的無動於衷。

我本來是要問他:“菩提老祖的眼皮怎麼生出蚊子來了?”當然也是句玩笑話。

不過,我的木訥卻被人說成了老於世故的表現。

一個院子裏那麼多女人,總要有事做。第二天,四麵八方的七姑八婆都來問我:“小蕙,二少爺看上你了?”

同屋的小鬱幹脆對我說:“小蕙,有你的,做姐妹的都不說。”我還是沒一句話,要是我有什麼預謀,對她說了,就更不成了。

後來,人多事雜,大家也就漸漸都忘記了,可我卻忘不了。

從小,大小姐林亦珍就是跟我玩的,她念書我跟著念,也學了不少東西,連洋文都懂一點。但大小姐現今留了洋,卻把一筐子衣服留了給我,還給我一腦子的胡思亂想,什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什麼“百年之後,同歸其穴”。

那筐衣服我終是沒動,卻瞥見小鬱偷穿過一兩回,但大小姐的腰身,不是小鬱能塞得進仿得像的,我個兒小,大小姐才給我的。

那筐衣服粘著灰的當兒,我安分守己地洗洗涮涮服侍老太太,老太太對我始終不冷不熱,卻經常指著我的腦袋說:“不要腦筋裏裝著個小狐狸,小蕙,聽見了嗎?”

我腦筋裏有沒有她是管不著的,不過二少爺的事,她倒也知道,卻沒多說什麼。

有一天,一輛小黃包車突然停住了,我正端著參茶走,卻見車裏走出個姑娘,戴著寬大的帽子。我要走,卻被叫住了,於是手裏的參茶也被拿了過去,喝了精光。

“渴死我了!”

我一驚嚇,杯子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小蕙,怎麼搞的,我是大小姐啊!”她摘下帽子,對我喊。

“大小姐,亦珍!”我擦擦手,想伸出去,又縮了回來。

“我呢,剛下船,老爺太太是不知道的。”她一臉興奮地叫。

我還在為那碗茶擔心,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見太太的時候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太太非但沒怪罪,還把我調給了大小姐。

大小姐一向對我不錯,我記起那筐衣服,要一起搬走,小鬱道賀,其實她巴不得大小姐早點嫁出去,好讓我被打回原形。等搬衣服的時候卻被大小姐喝住了,說這衣服不要了,送給小鬱了。小鬱先是很高興,轉而又憤怒,想必她認定我有更好的衣服了。

大小姐留洋回來,著實帶回不少衣服,又新做不少,自己嫌多,就送給了我,我卻不敢穿。

老太太快八十大壽,大小姐出個花頭,說要開party,讓仆人都穿他們最好的衣服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