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娘(3 / 3)

月娘心裏像有個小火苗在燒似的,一日日的叫她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好。可是蘭心回去了之後,就很久沒再來過。

月娘耐不住了,想去尋蘭心再問問消息,一開門,卻看見蘭心就在門外踱來轉去,就是不上來叩門。

月娘輕輕喚了一聲蘭心,蘭心卻是好像被雷劈到一樣猛地驚起抬頭,憂慮的臉色就這樣闖進了月娘的眼眸。那一瞬間,月娘隻覺得一盆冰水從頭上澆了下去,立時把她凍僵在原地。

蘭心趕緊上來扶她進了屋,給她搓著冰涼的手,支吾著解釋說,好像又有別的什麼地方開戰了,調了他們大軍前去支援,換了個地方打仗,可能一兩年內還是回不來。

月娘緩和著心跳,這才覺得血管裏凝固的血液一點點複蘇融化開來。

“他們沒事就好。”

等著不要緊,別說一兩年,三年五年也沒關係,隻要人還在,隻要有回來的一天,等多久都不要緊。

轉眼五年已過。

月娘聽說跟他們一同去的夥伴有的因為負傷提前回鄉,不知道心裏該作何滋味。有時恨不得盼他斷條胳膊或者瘸了腿,趕緊回到家鄉來,想著想著回過神來,又趕緊說剛才的不作數,人一定平平安安的。

這一日,家裏來了個不速之客。

丈夫五年不歸,又沒有確切的消息,生死不明,按規矩說女子便是改嫁也無礙了。月娘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可是居然有人上門遞了庚帖。媒人一張碎嘴反複叨念著說什麼趁著年華大好,姿容尚在,不如棄了那不知死活的窮小子,另擇良枝。又說月娘雖是改嫁,卻有的是不嫌棄她出身的好人家,再尋戶家境殷實的也不是難事。月娘就那樣呆呆立在屋前,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得虧了蘭心恰巧上門,見著此情此景忙上來將那媒婆掃出門去。

月娘全然沒了平日裏做活兒時候的機敏,愣愣地站在那兒,許久才輕輕開口問蘭心。

“他們,是不是真的回不來了?”

蘭心差點就要指著月娘的鼻子開罵,可是看見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樣,終於是什麼都沒說出口。蘭心陪月娘呆坐了半晌,天黑才回去。一夜惦記著她,怕她做出什麼傻事來,第二天一早又趕緊去探看。

蘭心進門的時候月娘正低頭擺弄著紡車,看見她進來,抬頭笑笑,那笑容清透明亮,似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大軍歸來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月娘還在屋裏織著布。

蘭心跳進來扯著她往外走,一邊開心說著:“這次是真的了,真的回來了!”

月娘忽地從蘭心手裏抽出了手,讓她再稍稍等一下,從舊木櫃下麵抽出紅木妝奩來,那是她當年自己帶來的嫁妝。月娘小心打開盒子,取出裏麵的銅鏡,對著鏡子仔細攏了頭發,又插上一支素淨的骨簪。蘭心開始還催命似的叫她快些,這時倒安靜了下來,定定看著她。

“真好看。”

兩個女人相攜著踏上城樓,這時候城樓上已經擠了好些人。蘭心扯著月娘撥開前麵的人群,扒在牆頭上,一眼就看見城樓之下整齊列隊準備進城的將士。月娘一個一個看過去,終於在千萬人群之中尋到了那個身影。

跨馬提槍,舊時衣冠,兩鬢微霜。

月娘隻覺得一分在心頭蟄伏了經年的悸動,又重新蘇醒過來。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她喃喃自語,眸中湧起濃霧,再看不清城下情景。

將士們紛紛下馬,牽轡入城。男人一步步踏在闊別多年的街道上,腳步沉穩堅定,終於走到了當初飲酒放歌的那個路口。

一抬眼,舊時人捧著一碗祝捷酒上前,兩相對望,隻聽見一聲輕語:

“君可安康?”

(該文為浙江大學第十四屆校園文學大獎賽獲獎作品,作者時為浙江大學傳媒學院2011級廣告學專業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