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娘(2 / 3)

後來,她的娘終於還是去世了。

再後來,那個男人成了她的丈夫。

蘭心自在慣了,不計較什麼門第之別,婚後依舊和月娘往來甚密,有說不完的八卦和密語。她男人是個軍人,性子直爽,也不避諱這些,一來二去,跟月娘家的也熟了起來。

就是那麼一天,男人回來得較平時晚了些,也沒捎回來燒飯的柴火,而是捏了一張薄薄的紙遞給月娘。月娘在衣角上蹭幹淨了沾著水的手,接過來,就看見了最上麵的三個大字:征兵令。

男人訥訥地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還是蘭心的男人上門來給她解釋了半天大道理,什麼好男兒當誌在千裏,守土開疆,國家憂危他們應當出麵分擔,鐵血丹心精忠報國等等。

月娘沉默了半晌,隻抬頭看著三郎,認真問道:“你想去?”

男人遲疑了一下,又肯定地點了點頭。

月娘沒再說什麼。

現在這時,他就該出門跟隨大軍北上了。

月娘把前一夜細細擦好的紅纓槍遞給他,拎了那個裝著些許雜物和一件寒衣的包裹,送他出了門。

走到路口,就看得見大街上正列隊的新兵了,都是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不知道他們這一去,要拋下多少新婚的女子留在深閨裏苦苦守候。

月娘把包裹遞給他的時候,忍著心頭的酸楚,隻哽著聲音囑咐了一句:“活著回來。”

送軍的人群擁在街旁,注視著這支嶄新的隊伍。人群中大多是病弱的老人,柔弱的女子和不經事的天真小兒。帶兵的長官親自捧著一大壇祝捷酒給這些軍人一一斟滿,一聲號令,所有人仰頭而盡。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句響亮的歌聲。然後,又有一個跟著高唱起來的人。

“山有木兮國有殤。魂兮歸來,以瞻河山。”

一個聲音,又一個聲音。越來越多的聲音加入唱這一曲戰歌的行列中。

“生即渺渺,死亦茫茫。何所樂兮何所傷。”

月娘隻覺得嗓子緊窒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她強忍湧上來的複雜心緒,跟著人群一起高歌。

“魂兮歸來,莫戀他鄉。”

軍隊的好男兒們也一個一個亮出了他們嘹亮渾厚的嗓音。

“風何肅肅,水何宕宕。天為廬兮地為床。”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春亦青青,秋也黃黃。息幹戈兮刀劍藏。”

“魂兮歸來,永守親族。”

……

大軍出發已有月餘,算日子應該是已經到了邊境。秋意漸濃,邊關荒涼地應更是肅殺之景。不知道那冬衣是不是合身,夠不夠抵禦塞外的寒風。

蘭心還是常來,給她帶一些吃穿用度,順便再給她捎來一些前線來的消息。聽說,他們已經到了雁門關,很快就要踏上真正的戰場了。

午夜,月娘夢見了那遠在千裏之外的戰場。大漠荒煙,月色如刀。風聲颯颯,軍旗獵獵,血染黃沙,殺伐不歇。這一場夢境,真實而混亂。

雞鳴的時候天還沒亮,月娘匆匆起了身,裹了件小襖就奔出了門往城南去。她急急地穿過好幾條街巷,顧不得颯颯秋風割得手腳冰涼。

城南有家觀音廟。

第一抹陽光灑下來的時候,月娘跪在觀世音像前恭恭敬敬地叩頭許願。奉完了香,拜完了菩薩,月娘又請了一尊觀音像回家,自此之後,日日跪拜。

打起仗來,消息就不似之前那麼便利了。蘭心還來,可是帶來戰況的時候就不那麼多了。漸漸的,蘭心來得也少了,即便來了,也不再提什麼街頭巷尾的傳聞軼事。有的時候她們兩個會沉默著坐在一起,相對無言很久。

春花開又落,秋風趕夏月,眼看一年年過去。

這一天蘭心急匆匆地奔進門來,在院子裏就嚷嚷:他們快打贏了!應該不久就能回來了!月娘也是急急趕出來,差點被門檻絆倒。兩個女人,就那樣對麵站著,帶著喜不自禁的笑容,忽然就雙雙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