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街頭,雖已是月上中天,但是,輝映交加的彩燈四處高懸,亮如白晝。
剛剛發生的事簡直就是一場夢,這場夢,讓她僅有的依傍消逝殆盡,她不該去找那老頭,不該過問青衣,現在,隻怕青衣已經凶多吉少了。
這亂世誰也不能相信,自己怎麼就這麼糊塗呢……
腰間還掛著樂紫兒的腰牌,回去嗎?但是在瓊華禦苑,僅憑自己根本無法救出顏尋,當初本以為可以喚起他的記憶,之後,憑他絕頂聰明的腦子定會有辦法出去的,可是事與願違,不但沒能讓他恢複記憶,反而讓他厭惡自己了……
腳下的青石板路彎彎曲曲,就像一隻蒼老的枯手牽扯著她,迷迷糊糊中竟然到了落玉閣。
門上貼的封條承受不住風吹雨淋的折磨,殘片掛在門環上。大門一半打開,可以看見裏麵森然的院落,她微微地歎了口氣,這裏的院落,這裏的人,都是傾世絕代,本是隱遁於世間,但還是被摧殘地無以複加,顏尋若是看到這幅場景,他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彎曲的青石路邊花木叢生,幾年來無人打理,就像孤魂野鬼般在風中遊弋。阿歡對這兒並不陌生,卻也談不上熟悉,隻是,雙腿已然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個葡萄架林立的小院。
顏尋總是在這兒乘涼,夏日時葡萄滿院,天上投下的陰涼是無比的爽快。
月落西山,曙光也微微探頭,腦子有些暈乎乎的,她循著月色,在哪條藤椅上倏然躺下,隻想休息一會兒。
風吹簾影動,耳邊的風聲似乎漸漸淡去,緩緩睜眼,微醺的暖陽已然投落周身,自己竟然無比安逸地睡著了,已經多久沒有這麼沉靜了,她不敢去想,想了隻怕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身後是書房,阿歡抖落了身上的幾片樹葉,起身走了進去。
顏尋似乎極愛看書,書架幾乎撞上屋頂,滿滿的都是些亂朝治世的書目。書案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上麵有些物件挪動的痕跡,想必是一些百姓見這兒衰落了,將值錢的東西係數掠光了。
書案下散落了許多紙筆,上麵還依稀看得見清秀的小楷,似乎是顏尋的書劄,她俯身拾掇了一番,將它們放在書案上,書脊中露出的一角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本《曹子建集》,書脊用結實的麻線裝訂著,書頁翻開,靜靜地躺在書案一隅,就像看書之人隻是去小憩了一般。
她心頭一緊,什麼東西值得顏尋如此遮掩?用力抽出,隻有些發黃,不過很是平整,想來是夾進後就從未拿出來過。
兩巴掌大小的之上,雋秀的小楷寫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是曹植對其兄長曹丕寫的,曹丕在奪位之中使盡手段,也造成了曹植悲劇的開始。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回頭,劉懷卿長身而立,冠玉的臉上攜著一絲哂笑,靜靜看著她。
阿歡淡淡一笑,自己早已預料,他怎麼會簡單放過自己,“要殺要剮,隨你好了。”
他瞥了眼她手裏的字跡,問道:“你知道了?”
“不知道。”她冷冷道。
劉懷卿了然道:“你真這麼想死嗎?跟著我有什麼不好,何苦自尋死路呢……”
“我還活得好好的,就算是死,也是被你逼的。”她無心與他糾纏。
劉懷卿轉過身,聲音有些淒涼:“顏尋是一顆毒花,誰觸碰了,誰就會消亡,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麼?”
她默然,是啊,他說的沒錯,自己早已明白,曾經想用沃土培育這顆毒花,卻是弄得滿身疲憊,但是,花根與泥土早已緊緊相融,花要凋亡,泥土少了負擔,也少了一生惟一的馨香……
“這句詩,你是如何理解的……”她淡淡開口。
“嗬嗬嗬……他什麼都沒告訴你嗎?也是,他不會相信任何人的。”劉懷卿看了眼書架上密密的書籍,沉聲道:“多年前,先帝痛失心愛的皇後,紅顏薄命,皇後膝下並無一男半女,臨終之時,她告訴了皇帝一個驚天秘密,那個沉魚落雁的胡人女子所生的龍子,並非懸榜所得的男孩,真正的龍子正流落民間。自此,皇帝派了官員秘密調查,幾年後才得知孩子的下落,但是為了他的安全與社稷的穩定,皇帝給了那孩子無盡的財富,但是唯一的條件是永遠將這個秘密埋在最深處,永不見天日……”
此時,窗外早晨的光輝早已聚攏,投落在她腳邊,她抬起頭,聲音有些顫抖:“那個孩子是……顏尋……”
劉懷卿走近她,這個女孩經曆了歲月艱辛的剝削,早已不再單純無暇、毫無顧忌,更多的是沉澱的謹慎,那雙水靈靈的眸子掩蓋了她所有的情緒。
他沒有回答她,這是萬惡之源,自己亦是泥足深陷,如何能和她解釋地清清楚楚。
所有的報複與糾葛,隻希望那個人快些死去,這樣也好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