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江舫(2)(1 / 2)

鳳桐感到難以置信。

在政令嚴苛的時代,尋常百姓妄議朝政,都要依罪論處。雖自太祖開國以來,本朝政風清明,因言獲罪之事已鮮有發生。但涉及到皇家辛密之事,仍是常言不能及的禁區。而直陳皇帝陛下之得失,更將其書於紙上,刊行天下,則無疑是取誅九族的大罪了。

晏揚低聲道:“他並未評定先帝的品級,隻是在文中輕描淡寫的提到,若聖上親入江湖,十大高手中必能占有一席之地。”

這話聽起來也極具震撼,但給鳳桐帶來的衝擊卻不如之前,他歎了口氣:“不論百曉生如何評定,這般將先帝與江湖高手相提並論,已算是大逆不道了。”

晏揚讚同道:“當時先帝仍在位,所以禁書在先,緝拿在後。不過百曉生更是果決,連自己一手創下的偌大基業都不管不顧,隻身退隱。此後數年,無論是朝廷還是寒江城,都再也尋不到他。”

兩人邊走邊說,這會已來到了清波門前。春風中的寒意未退,吹入衣襟陣陣發涼,鳳桐依舊穿著件單衣內襯,他的身姿清俊,遠遠看上去另有一種不著方寸的風流。

但他自己卻是冷得牙齒發顫,忍不住縮著脖子,把衣領拉得更嚴實了些。穿過城門的時候,來回巡守的戍衛都沒有注意到,這人就是安民司的宣檢大人。

錢塘的堤岸上立著垂柳,一任春風吹拂,新裁的枝葉將日頭割出細碎的光影。隨處可見三兩成對的孩童在樹下玩耍,這是萬物生發的時節,孩子們也最是好動,大人是怎麼也管不住的,索性就隨了他們去,隻在邊上看著。

此外就是一些小攤販,帶著謀生的行當四處吆喝。其中有人擺了張桌,支了麵旗,放了副羅經,繪了道八卦,自稱鐵嘴神斷。另有人穿著灰色的布袍,肩上扛著個大樹叉似的圓棍,上麵紮滿了嬌紅欲滴的糖葫蘆,開口便是:“糖墩兒~糖墩兒~”

這小販極具商業眼光,捉對了時機,不多時身邊就聚起一群孩童。他手中拿著一串糖葫蘆,上麵的山楂每顆都圓潤飽滿,隱約可以聞到微酸的鮮甜味,外麵裹著已經變脆的糖衣,看得孩子們口水直流。

看到這幅景象,鳳桐莞爾一笑,轉向晏揚道:“你為我解說《劍品》,我請你吃一串糖葫蘆。”說罷,他真的走上前去,抬手示意糖小二道:“兄弟,你這糖葫蘆怎麼賣?”

糖小二正被一群小孩纏著,見到有個大人走過來,算是鬆了口氣,朗聲吆喝道:“琉璃葫蘆蘸冰糖,一串隻賣三文三~”

鳳桐從衣袖中摸出幾個銅板丟給小販,在糖山上挑了一串賣相最好的,摘下來遞給身後的晏揚。

晏揚將糖葫蘆拿到眼前,透過晶瑩的糖衣,看向內裏的果子,似乎想到了什麼,嘴邊泛起隱隱的笑意。他剛想開口嚐嚐這熟悉中帶著新意的味道,卻察覺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視線下移,幾個小孩正眼巴巴的望著他。

他的臉上少有的顯出苦惱的神態,目光在糖葫蘆和孩童間轉動,猶豫了半晌,終究是歎了口氣,蹲下身子,右手按著那個大一點的孩子的頭說:“拿去分吧,一人一顆不許搶,吃完記得洗手。”

孩童們得到他的應允,盡皆歡呼一聲。那個孩子鄭重的接過糖葫蘆,振臂一招,頗有些大哥的樣子,帶著他們歡快的走了。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晏揚有些莫名的傷感,最終卻化作無可奈何的一笑。而看著這一切的鳳桐,卻是忍俊不禁,直到這會才清了清嗓子,對糖小二道:“你這剩下的糖葫蘆,我全包了。”

糖小二看到孩子們四散而去,心裏還有些不是滋味,糖葫蘆這種東西,吃多了膩口,孩童圖個新鮮,吃過了也就不會再有興趣了。但聽到鳳桐這麼說,他的眼睛一亮,知道跟前這位才是活財神,連連點頭道:“多謝老板!”

鳳桐拿出小半錠銀子,塞到糖小二懷裏,攬過他的肩道:“兄弟,我跟你打聽個事……”

糖小二常年在碼頭上做生意,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本來正納悶,這兩個大男人,怎麼也喜歡吃糖葫蘆?直到這會才明白過來,趕緊回道:“您可是問對人啦,我這糖墩兒招牌開在清波門也有十多年了。大清早狗還沒叫呢,就起來吆喝了;大晚上的鬼都在叫了,也沒得歇息。這碼頭上發生的事,還真沒有我不知道的。”

他突然壓低了聲音道:“老板,您不是要問前幾天那具屍體的事吧?您還是不要知道的好,那死相……真是淒慘啊,而且聽說那人的身份還不一般,上可通天呢。”說著他兩眼上翻,用手指了指天,仿佛真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這裏。

鳳桐眉間的鬱色一閃即逝——連糖小二都知道這件事,如果再得不出個結論,隻怕也壓不了多久。他不動聲色的一笑:“那倒不是,我這位兄弟初到杭州,耳聞了‘春江花月夜’的盛名,求我帶他來長長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