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桐有些無語。
他自認這麼多案件辦下來,早已練就了一副厚臉皮,但和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直接被人撞破,多少讓他感到尷尬。
他看了一眼晏揚,後者已經變回了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帶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稱讚道:“劍心通明,勢如吹雪,分毫畢見。沒想到離盟主的武功,已經到了百曉生《劍品》上所說的心劍三重天,是我們低估你了。”
離玉堂“咦”了一聲,回道:“你也不差。”
他又轉向鳳桐,看他身上隻穿了一件白色的內襯,不由得笑道:“能在這裏打扮得如此隨意,看來你就是興潮樓中神秘莫測的掌櫃,也是杭州安民司的宣檢使,鳳桐鳳大人。”
兩重身份都被對方識破,鳳桐並不感到意外,灑然一笑:“好說。”
離玉堂卻釋然道:“我原以為,黃老板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才來試探離某。看到鳳大人在這裏,才明白他是要創造一個機會,讓我自證清白。”
鳳桐收起笑容:“無論動機如何,從結果上來看,卻是沒有區別。”
“當然有區別,離某與人相交,最重‘信任’二字,動輒起疑,便不配與我為友;但若是為了後麵的原因,出於好意,離某也不會辜負。”
“可惜你現在願意說,我們卻不見得會相信了。”鳳桐冷冷的道——若是離玉堂在隨性的環境下吐露案情,那自有較大的可信度,但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麵對著查案的官差,說的話便有了矯飾的可能。
離玉堂朗笑三聲,斬釘截鐵的道:“你們會相信。”
鳳桐眉毛一揚,目光灼人:“就因為你是離玉堂?”
離玉堂毫不避讓的肯定:“就因為我是離玉堂。”
同樣的話,不同的語氣,一句看似毫無道理的解釋,從離玉堂的口中說出來,卻似充滿了道理。兩相僵持之際,突然聽到‘咕嚕咕嚕’的水聲,卻是黃金生又衝了一壺茶,他依舊悠哉悠哉的把茶傾到杯裏,才說:“這龍井啊,初次入口是一個味道,多衝幾次又是另外的味道,但往細了想,茶葉還是那些茶葉,用的水也是那些水,可不奇怪了?離老弟有心要說,我倒是想聽聽。”
晏揚不知何時已坐到了他身邊,拿起茶杯輕呡了一口,莞爾一笑道:“那我也想聽聽。”
鳳桐無奈,隻得坐了下來。
離玉堂環視三人,一字一頓的道:“其實離某要撇清嫌疑很容易,因為對趙宗泰動手的,隻可能是他相當熟悉的人。”
聽到這話,黃金生也有些訝異,停下了沏茶的手。卻聽離玉堂解釋道:“東平郡王的三個兒子中,除了最為懦弱無能的趙宗保外,其餘兩人分別承襲了雄武軍與靜江軍觀察使。雖然是個虛銜,宗親子弟卻愛以此沽名釣譽,效仿當初太祖皇帝‘馬上打天下’的威風。所以趙宗泰每逢出入,必覆全身甲胄,若非摯友麵前,輕易不會卸下。”
“那是否有可能,凶手殺了人以後,再解下他的防具呢?”
晏揚沉吟道:“趙將軍身上有幾道傷口寬過半尺,連貫性良好,即使稍有甲片阻擋,看起來都不應該是那個樣子。”
鳳桐點了點頭:“而且他身懷觀察使令牌,如果凶手動過他的屍體,沒道理把這東西留下來。”
他看著離玉堂,認真的道:“這也說明,趙宗泰在受到伏擊後,並沒有立刻死去,而他的葬身之地,連凶手也無法輕易到達。”
離玉堂道:“所以趙宗泰最後的舉動,便是投身江中——那行凶的地點,當然應該是一艘船了。”
“一艘與東平郡王府有著極大關係的船。”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似有極大的默契,先前劍拔弩張的情勢稍顯緩和。黃金生眉頭緊鎖,時不時揪著自己的虯髯,這會‘哦’了一聲,有些不確定的道:“你們說的,莫不是‘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是前朝流傳下來的一篇七言長詩,雖非出自名家手筆,在江浙地區卻廣為人知,因其詞句清麗,意境出俗,生動的描繪了江南的春夜。
鳳桐和離玉堂對視一眼,心下都已了然。晏揚端著茶杯,左右看著兩人,不明所以的道:“那又是什麼?”
“春江舫,一座樓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