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揚當然不是傻瓜。
而且恰恰相反,在鳳桐看來,他很聰明。能夠無視自己的些許秘密,並適時藏拙,以保持暫時的合作關係,這便需要相當的智慧。
所以經鳳桐一提醒,他馬上反應過來:“離玉堂?”
“不錯,趙宗泰的死,牽扯得最深的兩家勢力,便是萬裏殺與東平郡王府。對於前者,如果刺殺真與他們有關,事發後一定會盡力掩蓋痕跡;如果無關,朝野上下懷疑的聲音,也會迫使他們采取行動,洗清自身的嫌疑。”
晏揚點點頭:“不錯,相較於安民司,他們更迫切的需要整理出一份事實的真相,給東平郡王府一個交代。”
鳳桐卻搖了搖手指,道:“你隻說對了一半,我和萬裏殺都在尋找真相,不過這個交代,並非是給東平郡王府的,而是給你的。”
晏揚好像沒明白:“給我的?”
“這麼說吧,東平王爺經曆喪子之痛,這種情感上的挫傷無法愈合,以致無論最終給出何種答案,他對於萬裏殺的猜疑都會一直存在。”
鳳桐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既然結果無法改變,那我們所能做的,便是給你一個交代,隻要朝廷認可這個答案,這件事就算完了,不是嗎?”
晏揚目光冷冽起來,對視片刻,唇邊泛出一絲笑意:“那鳳大人準備給我怎樣的交代呢?”
鳳桐噓了一口氣,移開視線,看向窗外道:“那就要聽離玉堂怎麼說了。”
他眼光投注的位置,一頂裝飾華貴的八抬大轎已經停了下來,黃金生那宛如肉山的碩大身軀正從轎子上挪下來,不急不緩地走進興潮樓。
他知道時間差不多了。
在外人看來,興潮樓有七層,然而真正住在裏麵的人卻知道,即便是最為華貴的五個套間,也隻分布在了六樓,至於那之上的情況,卻是鮮有人知了。
事實上那是一處露台,與“雲山”相通,向西而開。每到農曆八月,凡有外使到訪,必定在此觀潮宴飲,餘時便與勾欄相類,常有戲者樂伶流連。
不過那已是吳越舊事了。
在鳳桐接手興潮樓的時候,戲台雕欄都已不見,原來的位置隻擺了一張木屏風,一座木塌,一杆木傘而已。
“所以你如何確定,黃老板會問到我們需要的線索?”晏揚跟在鳳桐身後,從木梯走上露台。
“很簡單,黃金生知道我的態度,但他仍希望為離玉堂開脫,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展現誠意,何況對於這件事,他自己應該也有許多疑惑。”
晏揚一隻手捏著下頜:“看來你很相信離玉堂?或者說是黃老板?”
“不,對於他們倆,我誰都不信。”鳳桐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道:“但我相信商人的眼光,黃金生深知萬裏殺在這次風波中的窘勢,卻仍維護離玉堂,其中自有原因。”
晏揚點了點頭:“我們現在要怎麼做?”
鳳桐:“跳下去。”
晏揚:“???”
鳳桐手指地麵:“我們現在的位置,下麵正對著‘春景’的裏臥,我已經讓鯉兒把西向的窗打開了,隻要我們從這往下跳,就可以悄無聲息的潛進去,而不被人發覺。”
他話剛說完,嘴角一勾,身體從露台上倒翻下去,隨即雙足淩空一點,人已穿過窗戶,穩穩當當的落在屋內。
緊隨其後,一陣輕風拂過耳畔,未等他轉頭去看,身側已響起晏揚有些無奈的聲音:“非得如此嗎?”
想來自己在興潮樓的身份,晏揚多少是猜到了點,他們大可從正門進來,這麼做不過是為了試探他,鳳桐壞笑道:“既然是偷聽,總得把戲演足點。倒是晏大人,如燕訣和微風拂柳一氣嗬成,讓人佩服得很啊。”
晏揚一把捂住他的嘴,神情有些嚴肅:“來了。”
話音剛落,鳳桐便聽到了推門的聲音,他原以為來的是黃金生,但隨著那人的腳步漸近,他的表情也慎重起來。
他感覺到了殺伐的氣息,金鐵的味道逸散在空中,逐漸濃重起來,那是一種與血腥味不完全相同的味道,沒有那樣明顯的愛憎,卻更加遼闊和悲壯。
但是鳳桐很熟悉,他不禁全身汗毛倒豎,忍不住透過暗格往外看去,果然便看到了一個背影,身披亮銀戰鎧,腰掛六尺長刀,枯黃的服色一如深秋時節,四野銷肅。